困顿时刻,时装创作者如何度日?
作者: 郑圆圆“静默可以作为力量的奴仆,作为谎言,作为惩罚,作为神明的声音,作为恐怖分子的终极武器,作为一种奢侈品,作为短暂煞人的折磨,作为一种我们惯常所为却没有意识到的事物”。美国专栏作家、翻译家约翰·毕谷纳特在多角度研究“静默(silence)”时便发现了“静默”的影响会精明地发生转换,它有着难被单一文本定义的语义。这些日子,我们也被这些语义搅拌着,或感受,或承受它的利弊。
以迅疾之势回归到“日常生活”,微小的感官世界冲破了文明为我们设下的禁锢圈套。我们先是不得已回归到动物性原始的欲望,卑微饱腹。再到面对情绪问题,夜来风雨声都是心灵与入眠的慰藉了。
我们那些被放大的感官与别处的声音相连接,却发现对于那些呼救与呐喊,生命的骤停,一些哀怨都是非常无力,“巨大的危险到处存在,并且可能在任何时刻袭来,甚至是最深的创伤也无法阻止它的能量的流动和溢出”,如马歇尔·伯曼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所说,哀矜无法拯救真正的苦难。有人从政治学角度去试图解决问题,有人从科学的角度,也有人从人文的角度。但其中更为狡猾的角色开始悄无声息地显现了,它便是“狂热”,它也可以幻化成“愤怒”“极端”,不仅诱惑力很强,渗透力也很强,因为它们省事且长效。久之,那些本是善意的哀矜,也成了另起的狂热。与其泅浮于愤怒,温和、意志坚定的理性才更珍贵。
“现代人类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巨大缺失和空虚的境地,然而同时发现自己处于极其丰富的各种可能性之中。”生命如同博曼所述般矛盾,在生命中,我们与这些现实共存,不是抵抗,不是飞升慕远,而是相处,将创作寄寓其中,定期对生命进行清理修剪,消化重建。
以前,我们总站在现实温良的一面去谈论创作,我们似乎都忘了危险会突然袭来。当然,个人创作中的苦涩也是存在的,但恰巧那会成为他们的动力之一。今日,我们寻找到了几位创作者们,他们对于这些时日又有什么感想——是的,只是感想,我们都无法对这些日子下定义。它似乎没有“苦难”那般宏大,我们的创作也没有“救赎”那般悲壮。这些日子,作为一个生活的楔子,创作的楔子,时代下微小的我们,窥探一下个例的温暖。而时装是我们的语言,曾听知名时装媒体“教皇”安娜·温图尔说:“时装是反映世界的一种途径。”十三年后的不久前,Balenciaga在纽约交易所举办了品牌2023年早春系列发布会,设计师DemnaGvasalia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我们生活在一个恐怖的世界里,我认为时装反映了这一点,这场秀紧迫地需要传递信息”。时装创作的语境是什么?时装现在还适合这个语境吗?若不能作为时代的记录者,那时装是一名不合时宜的独语者吗?我们的几位独立设计师、摄影师以及研究者也将讲述他们的真实看法。
Q&A
Q:摄影师、导演、老板、老师,在这些之前你还曾做过买手,你觉得这些身份间有什么界线?
A:我希望别人更多可以称呼我瀚祺。我觉得不同的身份或者工具、媒介都是我用不同的方式表达观点和提出、回答问题。他们不存在界限,也不影响或者代表我。
Q:你认为这些学生们最明显的优缺点是什么?学生们有被过度保护吗?
A:我不喜欢把深奥的技术带入我的教学当中,我希望更多地与学生们共同思考,共同提问。我认为创作的本身不在于“炫技”,而在于提出或表达观点。我认为学生的优点在于他们知道自己是个学生,缺点在于过度在乎技术与结果。当你“过度被保护的时候”,证明你不知道自己真正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我们有这个疑问,证明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疫情的困顿是我们所有人在经历的事情,从好的方面来说,我觉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如何改变”,我们在这几年提出了太多问题与质疑,我也一样。但我希望我们能做点什么。
Q:你创作里的核心点是什么?
A:首先我觉得真恶大于伪善,而不是迎合、谄媚。在我创作中最核心的观念是“速朽”,既一切美好的事物快速消亡、快速生长,周而复始。
Q:你也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你认为一件事进行到什么程度或什么时候是该放手了?
A:求之不得的时候。
Q:这段时间其实对于我们来说都非常特殊,此刻的你会如何形容?
A:这段时间是一个刻度,它消灭了一些(东西),开启了一些(东西)。我离开上海的原因非常简单,我需要对我身边的人和我自己负责。
Q:面对“苦难”时刻是否较之以前更泰然了?
A:2009年3月去了四川,用了十五天去记录地震约一年后的情景。虽然我没有经历过那场“苦难”,但这十五天的经历一直影响着我。而再次面对苦难时,我发现我并没有变得更加“泰然”。



浪漫认证
李瀚祺 摄影师
2019年9月第一天的凌晨7时未到,天色是迷人深邃的蓝,摄影师李瀚祺坐在出租车里放空,车窗外是淮海中路闪过的楼房与极少路过的车辆。那时候的他还留着长发。又是刚结束的一次通宵的拍摄,若没记错,那还是他做摄影师后的第一个导演作品。这也不难理解,之后的几次后期通宵作业,他如此执着于每一个细节,他开始踱步,旁人劝他,“差不多得了”,他仍然纠结于视频渲染的氛围没有一个结尾,如同磨剑之后却插进了剑鞘,他顾左右而言他,“我再想想”。
瀚祺是一个执着的人,他也是浪漫的人。他曾拍下路边的一团火,收到照片的编辑看着这团火,心中疑惑了一阵子,“火”作为影像中常见的元素,实在无法从构图中看出这团火的过人之处。他后来说,“这是一个乡村的路上,在农村,人们有时候会把一些过去的东西和过世的人的物件烧掉”。原来不经意的一团火,有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是一个人的离世,是一个家庭的情绪,是一个地方的文化。他不会轻易地按下快门,不会随意做一个决定,但确实迅速地在脑中构思了物件的情绪与故事。这是他对物的浪漫。
在他选择暂别上海去成都后,他曾在一个闪送群里,看到一个小哥在求助,希望有人卖给他一双二手鞋,因为他已在外面很多天了,鞋子已经穿烂了。他或许也想着,除了一次馈赠,还能为小哥做点什么,却又做不了什么。小哥一时挣扎在时代、现世的冷酷里,而对于冷酷偶然的援手,便是对生命的一种浪漫。
5月初,在抵达蓉城后的隔离期间,摄影、监制工作与大学特聘讲师的教学工作交替着。他说在成都的生活其实是一种之前比较向往的状态,“每天有非常多的时间思考,同时与四川当地的艺术家、音乐行业从业者发生交集,以及这段时间从困顿中走出来的人们一起去思考更多曾经在意、忽视掉的创作、生活”。

一场荒诞之后
尹经纬Oude Waag
“这段时间印象最深刻的可能是失眠,第一次长时间的失眠,像是对白日现实的逃避,也像是某种回归自我的状态,无拘无束。”Oude Waag设计师尹经纬的这段在沪的折腾、荒诞的经历,随着工作终于慢慢开展而暂告一段落。
原本看到封控消息的他为了不耽误工作,从家里去酒店居住。记得他从酒店出来的那一天,等了很久的车。平日车水马龙的道路,没有人与车的窗外真是奇妙;5月,他动身前往杭州,提前离开上海仅仅是因为工作的需要,他需要去寻找下一个季度的面料,以便以正常的节奏去开展之后的工作。敏感的创作者其实在事件成为文本前,相信已经饱含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与思考。
很可惜,Oude Waag也因为这次的疫情冲击,2022秋冬系列未能举办线下的发布会。但相信大家在看到系列的第一眼,会一如既往地感到OudeWaag女性愈发动人:她受黑塞的指引,有衣物微风细雨般的温柔缠绵,有Femme Fatale的致命诱惑。经纬再一次成功地完成对身体的矛盾的探索。
这段时间的感想是否会融入到下一季的创作当中?经纬如同我们相识初时采访的那样,“冷酷”地说“会的”,并没有多加解释。但我也不打算追问下去,因为经纬总能创造精妙的惊喜。这分惊喜也是“恰到好处”的,有其烟火,却不喧嚣,如同他的时装系列,“‘恰到好处’确实一直都是我们在寻求的某种平衡”。
Q&A
Q:我第一次看到2022秋冬系列的服装图片,给我第一感觉便是一切都恰到好处,创作这个系列时的心态如何?
A:真的很感谢你会这么说。但确实每一个季度我们都希望能带来更多新鲜的东西,至少对我们而言,无论从创意还是款式方面。“恰到好处”确实一直都是我们在寻求的某种平衡,这可能是设计中最有挑战的部分。当然,这个季度我们与造型师刘潇共同完成了造型的部分,她的视角也让整个系列更加丰富、完整,我很享受这个过程。
Q:这一季“怪兽”主题是如何形成的?
A:对我而言,“怪兽”的背后是关于自我成长,受到了HermannHesse《彷徨少年时》的启发: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或者想法,我们经常会把它们定义为负面的东西,比如内心的怪兽,但同时它们也是每个人完整自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是最珍贵的一部分,它关乎于原始欲望和力量,它让每个人都更加立体和与众不同。“Daymon”是叶子送我的一瓶来自Mendittorosa的香水,我认为它代表着对一个人的原始天性的赞颂。
Q:其实未知产生的原始动力很迷人,因为它能产生一种生产力的冲动,因为你想去找到一个解决“未知”的出口。
A:确实是这样,最近甚至觉得人生最大的意义也许就是新的体验。
Q:你是如何“把自己放置在一个脆弱,容易受伤的状态里”的?
A:我一直认为真诚的创作是很需要勇气的,因为奇妙的是作品本身总会毫无掩饰地把你内心的所有秘密都传递给别人,它或许是笨拙的,低劣的,危险的,它就是创作者本人的衍生。
Q:这段日子给你带来什么经验呢?
A:我认为在这样一个变幻多端的时代,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主动行动似乎变得越发重要。理性是一切事情发展的基础,但感性的触发才是灵魂。我似乎更多直接受个人的情绪激发创作多过大的客观环境。
Q:从你的角度看,未来会如何?
A:我觉得现在很难去下结论,因为我们都离它太近了。但是这些经历会像种子一样扎入每个人的心中,在往后的日子里潜移默化产生很多影响,但未来永远是新的,永远充满了可能性。

旁观者的自述
蔡佳恩 JECai设计师
JECai继上一季系列发布之后,便让人印象深刻耳目一新,设计师蔡佳恩引入了他的AMS设计体系(Algorithmic Modular System,规则算法的模块化系统),把“1”划定成系统(System),“10”代表着主体(Base Layer),“100”是主体内的组成零件(Components),“1000”指额外的零件(ExtraComponents),为我们的时装产业提供了新思路——服装是整体,也可以是拆解成的不同服装零件,使服装不再受限于季度甚至造型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