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科幻:中国科幻的“乡愁”
作者: 彭超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故乡”往往与“现代性”形成对照,在离开故乡之后,用一种或怀旧或批判的眼光来重新审视。在科幻文学中,对故乡的书写并不多见,大概缘于科幻自带某种世界性,关注的问题较少受到地域的限制。在这时候,三卷本的《故山松月:中国式科幻的故园新梦》横空出世,提出“故园科幻”的概念,便引起极大关注。“故山松月”来自李白的诗《送蔡山人》,“故山有松月,迟尔玩清晖”。将“故山松月”作为三卷本科幻作品集的总标题,鲜明地点出作品集的特色,即这些科幻作品都是关于故乡的,用科幻的方式来书写故乡,这便是“故园科幻”。
在纵览这沉甸甸的三卷本科幻作品集后,不由生出敬意,这些作品无不体现出中国科幻独特之处,达到“在地性”与“世界性”、“真实”与“虚构”、“空间”与“时间”这三重关系的辩证统一。
第一,“在地性”与“世界性”的辩证统一。“在地性”指的是收入作品集中的56篇小说体现出地域特色,这一点也清晰地体现在56篇作者自述中,他们回忆起“作品中的地点”与故乡之间的密切联系。“世界性”指的是这些作品对故乡的书写,并没有局限于此时此地,反而通过对故乡的回忆,抵达世界的高度,比如飞氘收入此集的《九章算术》和刘宇昆的《计时器交响曲》。《九章算术》采取“故事新编”的方式,用科幻的方式重新演绎中国传统故事,却神奇地与外国科幻作品取得某种共振,比如“偃师造人”“霸王别姬”“西天取经”等分别对应着“我,机器人”“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第五元素”的故事,为作品赋予世界性色彩。《计时器交响曲》中,人类散居于星际之间,却共同参与到同一件事情中,那就是如何定义“1秒”的基本测算,为自己创造出时间上的“故乡”,从间航员到世代移民,无数种不同的时间体验,带来的都是家的感觉。可以说,正是通过对故乡“在地性”的描写,这些科幻作品反而具备“世界性”。
第二,“真实”与“虚构”的辩证统一。“真实”指的是作品中的地名是真实的,情感是真实的,甚至某些情节也是真实的。三卷本的小说集也是按照真实的地域来进行区别,比如上卷本中的北京、四川、西北、贵州、云南等。“虚构”自然是指科幻小说中的设定和构思等。如何将对故乡的真实情感有机地融入到科幻小说中,这无疑考验着科幻作家的写作功底。以双翅目收入此集的《我的家人和其他进化中的动物们》为例,其创作灵感来自《希腊三部曲》,那个故事发生在宛若动物天堂般的岛屿上。双翅目生活的云南则有着丰富的动植物,甚至不乏稀有或特有品种,所以故事中出现名为“香格里拉”的太空站,与折耳根有关联的昆虫会进化,而太空飞船这一狭小空间会加快进化的速度。再比如,顾备的《霞飞坊旧事》,从名称大约就能知道写的是上海。她在作者自述中坦承,她写的正是自己的爷爷顾均正,她试图回到历史现场,去看看她爷爷,还有开明书店的编辑们和上海的普通人,在山河破碎、家破人亡的时刻是如何坚守下来的。科幻这种文类为“虚构”赋予更多可能性,也让科幻作家得以重回“真实”的故乡。
第三,“空间”与“时间”的辩证统一。“空间”指的是作品中既有地理上的地方,又有想象中的故乡。“时间”指的是作品中所描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在科幻作品中,真实的故乡与想象的故乡,在不同的时间轴上形成某种呼应关系,重重叠叠,绰绰约约,产生朦胧而陌生的美感。就读者阅读体验而言,品读和接近这些作品中的故乡,仿佛是在进行“时空旅行”。比如收入集中的王晋康《逃出母宇宙》,以河南为背景,飞往宇宙的飞船从河南大地上起飞,河南人的性格也融入到小说人物特点中,带有“河南农民的直接和狡黠,撇开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王晋康语)。陈楸帆的《巴鳞》则写出完全不同的潮汕文化,传统与现代、保守与激进、人类与后人类在这片神奇的地域上交汇,形成一种独特的象征装置,容纳下形形色色的人生,“故乡”与“后人类”也构成并置关系。想象的故乡、实际的故乡、虚拟现实中的故乡,这些不同的故乡正在重新定义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在打开记忆闸门的同时,也在重塑关于故乡的认知。


故乡是作家无法绕过的话题,是作家创作的灵感来源,是莫言笔下的东北高密乡,是福克纳永远的约克纳帕塔法。如果说作家以往在回顾故乡时,是采取“内”与“外”的双重视角,那么,现在科幻的加入,便多了一重视角。借由故乡,科技与情感的冲突、虚拟现实与记忆、遗落的地球与外星文明的对比、未来人类如何在先进科技环境中保留传统文化与情感等诸多话题,皆获得讨论的载体。如此看来,《故山松月:中国式科幻的故园新梦》便有了不得不读的理由,故乡是离开后的回头一望,而这可能是人类发展历程上的一次临渊回眸。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中国当代科幻文学的想象力研究”(22CZW057)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