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的家教思想

周公姬旦，周文王姬昌第四子，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因其采邑在周，故称周公，亦称叔旦。不仅是成王的叔叔，更是成王的老师，也是孔子魂牵梦绕的偶像，更是我国古代史上一位杰出的家教大师。周公的家教思想主要体现在《尚书》中的《康诰》、《酒诰》、《梓材》、《多士》、《无逸》、《君奭》、《立政》等篇以及《礼记》、《史记》等古籍中。

一、认清自己，戒骄任贤

武王灭商后，“封弟周公于曲阜曰鲁”。武王薨逝，成王年幼，周公摄政。因为政务需要，周公未就封国，而是“留佐武王”，主持国事，派其长子伯禽代替自己去鲁国曲阜就封执政。

知己莫若父，周公对儿子有着清醒的认识。据《荀子·尧问》记述，伯禽赴鲁国之前，周公问儿子老师：伯禽有何“美德”？其师回答道：“其为人宽，好自用，以慎。”周公不以为然，说：“彼其宽也，出无辨矣。”一味宽大，赏赐就会不加区分，无致治之法；“彼其好自用也，是所以窭小也”，凭自己的才智喜好行事，是浅陋无知少气量的表现。君子力气如牛，也不会和牛较量，奔跑如马一样迅疾，也不会和马比赛，智慧如高士一样高明，也不会和高士去攀比。办事拘谨是由于孤陋寡闻之故。这三者怎么称得上是美德长处呢？

于是，对临行的伯禽进行了有针对性的教导，体现了周公家教思想的一个重要内容，即认清自己，戒骄任贤。

首先，周公以自身为例，作为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周公不可不高贵，但是，周公仍然“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以此教育儿子就国后，绝不能骄人。周公亲自提着礼品登门拜见过的有十二人，进献过礼品的尊长有三十人，以礼相见的士人有上百人，尽心听取过意见的有上千人。这么多人中，只有三个人能帮他正身定天下。“是以敬其见者，则隐者出矣。”周公认为，要治理好天下，一定要任贤使能，而要得到贤能之士，一定要认清自己，胸怀宽广，谦抑敬人。

据《韩诗外传》载，周公告诫伯禽要用六种谦德来防骄戒满。

这六种谦德是：

德行宽大，仍然保持肃敬，这种人可以长守荣华；土地广大，保持节俭，国家才会安定；禄位丰厚，保持谦卑，人才会彰显高贵；人多兵强，保持敬畏，才能获胜；聪明有智，保持愚拙，才会得成善果；见闻广博，保持谦卑，这才叫智者。

周公这一家教思想，既是历史经验的总结，也是自身的体悟。他告诫伯禽：“夫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由此德也。不谦而失天下亡其身者，桀纣是也，可不慎欤！”历史上，夏桀、商纣都是因为不守谦德而亡国的先例。“故易有一道，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国家，近足以守其身，谦之谓也”，他进一步借用易理来阐发谦德：“夫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易》曰：谦，亨。君子有

终，吉”。

《论语·微子》载：“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不怠慢亲属，不要使大臣怨恨无用武之地，故旧老臣没有重大过失，不要轻易弃用，也不要求全责备一个人。这些教诲都聚焦于周公期望儿子戒骄任贤的家教思想。

二、以史为鉴，戒奢戒逸

周公在教育儿子的同时，还要负责对成王的教育。周公让未成年的成王与自己的儿子伯禽一起居住生活，同样对待。让伯禽用世子礼法陪伴成王，使成王懂得父子君臣长幼之道。一旦成王犯错，就鞭挞伯禽。

成王成年后，周公“还政成王，北面就臣位”，但“恐成王壮，治有所淫佚，乃作《多士》，作《毋逸》”，指出：“为人父母，为业至长久，子孙骄奢忘之，以亡其家，为人子可不慎乎！”以史为鉴，要成王吸取夏、商兴衰存亡的经验教训。他教导成王，夏亡于逸乐，不听劝导，故而上天降下罪罚，让商汤革了夏命。

殷商革命，得了天下后，许多贤王都讲求德行。殷商第五世贤主中宗太戌是一个律己严谨、心怀敬畏的君主，从不敢荒废政事、贪图安逸，因而在位时间长达七十五年之久。殷十一世贤主高宗武丁，久居民间，与百姓同耕，关心民间疾苦，居丧三年不言，即位后也“不敢荒宁”，举国和乐，“大小无怨，故高宗飨国五十五年。”（《尚书·无逸》）武丁之子、殷十二世贤主祖甲，曾流亡民间多年，深知民间疾苦与民众心愿，即位后“能保施小民，不侮鳏寡，故祖甲飨国三十三年。”这些都是好的榜样。但是教训也是深刻的。后来的殷商诸王大多“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尚书·无逸》）虽然他们得到了短暂的快乐，但逸乐会折寿，故这些殷商君王享国时间很短，大都只有“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尚书·无逸》）直到商纣罔顾天意，更谈不上顾念先王勤劳家国的艰辛，一味淫游逸乐，置天心民意于不顾，这才招致天降大祸，导致殷商丧家灭国。《多士》虽然是面向殷商旧臣发布的一篇文告，但是周公所拟，以成王名义发布的，对成王来说，就像上了一堂历史教育课。

除了以夏商为鉴外，周公还向成王回顾了周之先王创业立国的艰辛史。他历数了周的几代先王的事迹：周的祖先太王、王季能够克己谦逊，敬畏天命。文王穿着普通人的服装，开荒种地，和善柔顺，温良谦恭，保护百姓，惠及鳏寡孤独。从早到晚，忙得没有吃饭的时间，为的都是和谐百姓。不敢纵情于游猎，不敢享受各国进贡。因此，中年受命的文王执政时间长达五十年。告诫成王要以史为鉴，以夏商的教训，以周的历代先王为楷模，明白“君子所，其无逸”的道理，安身立命就不能沉湎于逸乐，要知民之苦，忧民之忧。懂得戒逸勤政的好处，从正反两面警示、激励成王继承祖先的事业，不辱先人父母，治理好国家。

周公的以史为鉴、戒奢戒逸的家教思想，也为后世历代帝王所推崇，成为政治思想的重要内容。不仅如此，周公对成王的教导还有着具体要求，内涵丰富。

一是做到“四无三胥”。“四无”是指“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尚书·无逸》）即不沉溺于观赏，不纵情于逸乐，不无节制地嬉游，以及不分时令地田猎。“三胥”是指“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尚书·无逸》），即互相劝导、互相爱护、互相教诲。

二是要克己自重。在“小人怨汝詈汝”时，即百姓怨你骂你时，要像文王等那样，“皇自敬德”，更加谨言慎行；在人们指出自己的过错时，“不敢含怒”，乐意听取指摘，以知为政得失。

三是要知人慎狱。《尚书·立政》中，周公告诫成王的训词三次提到“庶狱庶慎”。“庶狱”即众多狱讼，“庶慎”是强调执法时要慎之又慎，防止“乱罚无罪”，“乱杀无辜”。这里，周公的家教要旨就是训导成王如何设官理政、任用贤人。

四是要言而有信。成王年幼时，曾与其弟一起玩耍。有一次，他拿了一片桐叶给弟弟说：我封你。周公听见了，便立即俯身下拜，对成王说：“天王封弟，甚善。”成王说：“吾直与戏耳。”这本是一个玩笑而已，但周公严肃地回答：“人主无过举，不当有戏言，言之必行之。”作为君王，言行举止不应有过失，不应有戏言，言必有信。一旦失信，则威信扫地。于是，成王赐封小弟为应侯。这件事使成王没齿难忘，从此“不敢有戏言，言必

行之”。

三、莫忘艰辛，敬德保民

史载，周公除了教育伯禽、成王外，还履行了教导弟弟康叔的责任。康叔即姬封，在周武王同母兄弟十人中排行第九的弟弟。周公平定管叔、蔡叔与武庚禄父联合叛乱后，“以武庚殷余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故商墟。”周公担忧康叔年纪太小，无治国经验，贪图享受，怠于国事，而卫国又是殷商故地，社会风尚奢靡，遗民不服统管辖，怕康叔不足胜任，因而作《康诰》《酒诰》《梓材》等进行训诫，希望他莫忘先辈创业艰辛，敬德

保民。

一是尽心国事，勿贪逸乐。周公教导康叔，为政治国，好比种庄稼，既然已勤劳地开垦播种，就应整治土地，修划田界，挖掘水沟。又如建房造屋，既然已辛勤地砌起了墙壁，那就应该涂上泥巴，盖上茅草。还好比制作上好的木器，既然已辛苦地砍削做成了，那就应该再涂上油漆彩饰。这三个比喻，都形象地说明治国须尽心，不能有始无终。

到了殷商故地，要尽心尽职，不要贪图安乐。要效法父亲文王，任用那可任用之人，敬畏那应敬畏之人，惩罚那应惩罚之人。这三者就是为君之道，做好了，就能取得民众的信任。

二是敬德保民，以教为先。周公教诫康叔：小小年纪，受封于国，要懂得天命无常的道理，老天不会专门福佑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啊！现在殷民不安定，经过多次教导，仍不和顺，上天将会惩罚我们的。到了卫国后，要首重教化，“不敢侮鳏寡”（《尚书·康诰》）。要访求殷商遗民中的贤人君子和年高德重的长者，咨询请教殷朝兴亡之因。要保有一颗爱心敬德之心，不要做出惹人怨恨之事，不要用非常之谋、非法之计，塞蔽了自己的诫心。要实施德政，以安殷民之心，顾念其善德，宽缓其徭役，丰足其衣食。同时，要教育百姓“无胥戕，无胥虐” （《尚书·梓材》），不要互相残害，互相虐待，百姓受教化后就会变得善良安定。要使“惠不惠，懋不懋”，不顺从的人顺从，不效力的人效力。这样才能“乃其义民”。

《尚书·康诰》集中体现了周公以教为先、以德服人的治国理念。他教育康叔“明德慎罚”“天畏棐忱”“敬明乃罚”等，这一系列全新的观念，实现了由殷商的尊天命到周代的重人事的观念大转变。周公有些教导甚至非常具体周详。如周公教诫康叔，看待臣民犯罪，要如同自己生了病一样。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要慎之又慎，反复甄别。区分小罪与大罪、故意与过失、一贯与偶犯。小罪从轻，常犯、故意犯，即使小罪，也该杀。因过失犯大罪，有悔改之心，“乃不可杀”。其次，生杀大权要亲自掌握，但不能是出于己意，而是要从国家、法律的角度出发来决断。囚禁犯人同样要慎重，必须“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时，丕蔽要囚。”其次，用刑要准。

三是重视礼法，厉行孝友。周公对康叔的家教思想中还包含礼的教育，重视孝友。他将“不孝不友”视为“元恶大憝”。举凡儿子不服侍父亲，伤父之心；父亲不养育儿子，出现败家子；弟弟不知天高地厚，不敬兄长；哥哥不讲情面，不友弟弟等情形，都是非常悲哀的事，不是因为没有礼教，就是因为上天有意来惩罚，因此都要“刑兹无赦”。对“不率大戛”即诸侯没能教育好家人和内外官员（“庶子”“训人”“小臣”“诸节”等），“惟威惟虐”，完全违背王命，“汝其速由兹义兹杀”。

四是厉行禁酒，破除恶习。《史记·卫康叔世家》记载，殷末纣王营造酒池肉林，酗酒淫乐，刮起了一股奢华之风，贻害甚烈。康叔就封的卫国是殷商故地，周公决心改变这种腐败的风气，在卫国厉行戒酒。在《尚书·酒诰》中周公特别告诫康叔明白酗酒之危害：臣民平时失德乱性，没有不以酗酒为口实的，大小国家的灭亡，也没有不以酗酒为罪过的。因此，必须强制禁酒，并且叮嘱康叔不要放纵酒徒，可以把他们尽行逮捕并押解到周都，让他将他们处死。

当然，周公也并非一刀切。什么时候可以饮酒呢？农闲时，去远方贸易，赚了钱回家孝养父母，庆祝父母，这个时候可以喝酒。在周公的严令和康叔的努力下，卫国酗酒陋习得以改变，卫国经济振兴。康叔在卫国的治理颇有成效，“能和集其民，民

大说”。

周公的家教思想的显著特点，一是既有父子之爱、叔侄之亲、兄弟之情，又有君臣之义、长幼之别。周国立国790年，特别是前期，其辉煌之治与周公勤勉的家教不无关系。其弟召公也是在周公的家教劝勉之下，不仅支持平定管、蔡之乱，受命营建洛邑，镇守东都，而且在成王亲政后与周公分陕而治，功绩卓著。后来，召公、成王也重视家训，这对于提高西周初期王室成员的素质有着重要的帮助。

二是既关涉齐家之道，也是治国之道，作为帝王家教，周公的家教思想影响很深。春秋时鲁国贤母敬姜用“周公一食而三吐哺，一沐而三握发，所执贽而见于穷闾隘巷者七十余人，故存周室”（《列女传·母仪传》）的范例来教育其子公父文伯。孔子、荀子等都在其著作中引用了周公的家教思想，赞扬他“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胜敌而愈戒”（《荀子·儒效》引孔子语）的榜样示范作用，其家训思想在先秦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荀子十二世孙、东汉荀爽在上书汉桓帝时说：“周公之戒曰：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时亦罔或克寿。是其明戒。”以此劝谏桓帝省财用、宽赋役、安百姓。唐太宗也肯定周公对成王成长的重要作用。历史评价周朝强化了中华文明的身份认同，这其中不能忽视周公家教的历史意义。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论语·述而》

译文 我衰老得多么厉害呀！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再梦见周公了。

解读 对于孔子而言，周公是自己的信仰所在，精神寄托。所谓“梦见周公”，实则是孔子始终不懈追求理想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