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故宫展出的古琴

故宫博物院以得天独厚的文物藏品优势，为更好地满足社会各群体的观展需求，每年在院内外举办多场特色鲜明、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文物展览。本期开始，我们邀请供职于故宫博物院的专业人士带领大家“纸上看展”，一是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二是深化对整个故宫历史文化，以及故宫所承载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认识。

古琴是我国历史悠久、地位独特、内涵丰富的传统乐器。相传伏羲、神农造琴，文王、武王增弦，自东汉始定型，至唐宋而完善。我国最早的历史文献总集《尚书》中，就有“搏拊琴瑟以咏”的记载；《诗经》名篇《关雎》里，也有“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的诗句。最古老的古琴存世实物，是2016年出土于湖北枣阳郭家庙的春秋古琴，距今已有两千七百年历史。

故宫博物院也与古琴颇具渊源。明清皇宫紫禁城中曾弦歌不辍、名琴在列；故宫博物院建立后，对宫廷旧藏的古琴进行保护、修复、研究与展示，同时新增稀世名琴入藏。如今，故宫共藏古琴八十八张，自唐宋迄明清，年代序列完整，辅以琴谱、琴箱、琴桌等珍贵文物，能较为完整地反映古琴文化风貌。

内廷东六宫的钟粹宫是故宫古琴馆所在地。钟粹宫之名，取汇集精粹之意，令名琴佳品荟萃其中，正与宫名相契合。2023年岁余，值新旧交替之际，古琴馆经三年改陈提升后重新开放，推出全新展览“大圣遗音”古琴文化展第二期。馆中展出故宫院藏古琴九张，以晚唐“飞泉”、南宋“海月清辉”等名琴为首，辅以清康熙金云龙纹编钟、乾隆红玛瑙“半榻琴书”印等与古琴相关的文物藏品，以突出古琴既为国家典礼雅乐之用，又是士人修身养性、抒情达志之凭的文化价值。展览还特设明宫旧藏琴谱《秋鸿》主题空间，由中央民族乐团古琴演奏家、国家一级演奏员杨致俭弹奏琴曲精彩段落，在展厅循环播放。一曲《秋鸿》入耳，感鸿雁振翅高飞之苍雄浑朴、捕击长空之旷达高逸，结合馆中古琴文物一同欣赏，给观众以多维度的体验。

如今存世的唐琴极为稀有，业界公认的仅十余张，故宫独占其四，本次展览的明星展品“飞泉”琴便是之一。此琴形制为连珠式，平首，方额，项、腰为三连弧形，弧间有尖峰状凸起。琴身由杉木斫成，鹿角灰胎，髹栗壳色漆，有大块朱漆修补，通身发蛇腹间冰纹断。蚌徽，紫檀岳尾，白玉轸，青玉足。琴背龙池上方刻草书“飞泉”琴名，下方篆书“玉振”方印，两旁刻篆书琴铭：“高山玉溜，空谷金声。至人珍玩，哲士亲清。达舒蕴志，穷适幽情。天地中和，万物咸亨。”意指此琴音色可与高山流水、金钟玉罄之声相媲美。“飞泉”琴名、“玉振”印及琴铭俱贴金，据断纹可知为同时期旧刻。

“飞泉”琴曾是清末民初北京琴坛重器。1920年间，古琴藏家李伯仁寓居北京，恰逢有人售琴为父换药治病，即此“飞泉”琴，遂以百金收得。1944年秋冬之际，琴被送至地安门大街一银号作借款抵押，经古琴名家管平湖鉴定真品无疑，其弟子程子容以重金入藏。1979年春夏之交，程子容主动将琴捐献国家，后经国家文物局批转，由故宫博物院收藏至今。

与“飞泉”不同，宋琴“海月清辉”是流传有序的清宫旧藏。此琴形制为仲尼式，平首，方额，内收且平直的项与底腰。“海月清辉”以桐木斫成，鹿角灰胎，髹栗壳色漆，朱漆修补，通身发牛毛冰纹间梅花断。金徽，紫檀岳尾，青白玉轸，青玉足。琴背龙池上方刻隶书填青“海月清辉”琴名，其下填朱方印“乾隆御府珍藏”，池左右分别刻有梁诗正、励宗万、陈邦彦、董邦达、汪由敦、张若霭、裘曰修的琴铭，并填以五色。此七人均为康乾时期词臣，常伴皇帝左右，一同联句、作画、赏琴，他们的琴铭，正是这张琴在清宫中收藏和使用的见证。

清宫诸帝中，与古琴结缘最深者非乾隆帝莫属。而乾隆时期的古琴鉴藏，则是由雍正帝打下的坚实基础。雍正四年（1726），曾命人于各处皇家宫苑收罗到古琴一百二十张，从中精选二十一张称“出等”或“有等次”者，分别用“红漆套箱”和“黑退光漆套箱”盛装，这种“套箱”被称为“琴箱”或“琴匣”，后来成为清宫名贵古琴的标配。乾隆帝即位后，对这些古琴重做鉴选，将雍正时期选定的二十一张琴进行裁汰、增补，最后选取二十四张定为“头等”，并将其排定次序，统一配置穗子与琴套，此时已是乾隆十年（1745）。清宫古琴的系统化鉴选，经前后两代皇帝，历时长达二十年。

乾隆帝对古琴之钟爱不分今夕，在鉴选历代名琴的同时，也命匠人斫制新琴。但新琴斫制并不常见，皆有特殊的机缘。在西苑瀛台上，藻韵楼东南有一处建筑，名为“补桐书屋”，是乾隆帝寄托深厚情感的所在。他曾自述道：“予自雍正元年十三岁即在此读书。”书屋最显著之处是院落中植有两株高大梧桐。乾隆九年（1744），其中一株为风雪摧折，后又补种一株，“补桐书屋”之名便由此而得。

乾隆帝怜惜旧桐之材，下旨将其斫为四张古琴。皇帝为这四张古琴倾注了极大热忱，甚至将此事交皇叔庄亲王允禄专门办理。琴的斫制成型由造办处承担，漆作、部分玉质配件及琴套、琴匣的制作由苏州织造完成，是内务府造办处与苏州织造合作的成果。四张古琴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皇帝曾下旨“琴上龙池不必开”，古琴演奏有赖于琴腔内空气震动，不开龙池的“死膛”古琴无法有效发声，并不具备弹奏功能。斫成后的古琴被分别赐名为“瀛蓬仙籁”“湘江秋碧”“皋琴鹤唳”与“云海移情”，并庋藏于补桐书屋。乾隆帝有御制诗《补桐书屋》：“假山叠磴窈而深，四壁琴书翰墨林。俯仰个中犹故我，补来桐树已成阴。”古琴成了书屋的陈设，也成为皇帝永远的情感寄托。

如今，补桐书屋的四张古琴早已流散无踪，故宫博物院却仍保藏有为数众多的历代名琴，它们会择期于钟粹宫古琴馆展出，令人于七弦之上，聆松涛之声，为世人讲述古琴这一中国传统民族乐器背后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故事。

（作者单位：故宫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