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手工业也要顺天时

在古代，农业要顺应天时，这很好理解，作物的天性多是春生夏长，不予以尊重就不会有好收成。但是若说手工业也要顺天时，这可是很多人都没听说过的事儿。

《周礼·冬官考工记》明确提出：“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这是在说，要造出精良的手工产品， 需结合四方面因素，而其中首先就是“天有时”。

《礼记·月令》特别强调：“百工咸理，监工日号，毋悖于时，毋或作为淫巧，以荡上心。”这是在说，监工每天向工匠们发出号令，警告“毋悖于时”。我们知道，贬抑奇技淫巧是中国古代手工业伦理极其重要甚至位居核心的理念。这段话把“毋悖于时”与其并提，可见对顺时的强调程度。

《周礼》《礼记》这类经典几乎字字珠玑，其中的每一句话都可能直接参与塑造中国古人的思想观念。这些典籍都强调手工业要顺天时，可见中国古代手工业确有顺应天时的要求。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礼·冬官考工记》倒是对“天时”有过一番解释，其曰：“天有时以生，有时以杀；草木有时以生，有时以死；石有时以泐；水有时以凝，有时以泽：此天时也。”这里讲的“天”“草木”以及“水”，应该首先是农业关注的话题，很难说与手工业有什么直接关联。唯独“石”可能作为手工业的原料，但手工业总不会只依赖石头的自然裂开吧？

中国古代拥有一种深厚的经学传统。儒家四书五经，历代都有许多注文和疏解。《礼记》作为五经之一，自然也不例外。在《礼记》的众多注疏之中，东汉郑玄的注和唐代孔颖达的疏，是比较经典的。关于它为何强调“毋悖于时”，也许可以从中寻找线索。

郑玄首先注曰：“百工作器物各有时，逆之则不善。”孔颖达对此疏曰：“言造作器物当依气序，无得悖逆于时，使物不坚牢。”两位大儒在此给出的理由还比较模糊，需要继续追问：如何不善？如何不牢固？

郑玄继续注曰：“时者，若《弓人》‘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冬奠体’之属也。”终于，这里给出了顺应天时的例证。所谓《弓人》，是《周礼·冬官考工记》中的一小节，专讲如何制弓。引文“春液角”云云，只是《弓人》原文的开头。全文为：“凡为弓，冬析干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寒奠体，冰析灂。冬析干则易，春液角则合，夏治筋则不烦，秋合三材则合，寒奠体则张不流，冰析灂则审环，春被弦，则一年之事。”

孔颖达接着这个话头，展开一番详细阐释。他说：“云‘春液角’，言春时先浸液其角，豫和濡。筋柔于角，故于夏暑湿之时始治筋。‘秋合三材’者，秋时阴阳气调，合膠、漆、丝之三材，角在内面，筋在外面，干在中。‘冬定体’者，谓往来之体，冬气凝寒，物皆牢实，故内之檠中，使弓体坚强。”

这两段术语过多，不易理解。用通俗话语表达大约是，对于制弓，冬天剖析干材易使其光滑密致，春天煮治牛角易使其和柔，夏天治筋易使其不紊乱，秋天组合干、角、筋三种材料易使其坚固严密，冬天时固定弓体不易变形，来年春天则更适合上弦。

也就是说，要想打造一柄良弓，需要在不同季节里完成相应的工序，而每道工序也都有特别适宜的操作时间。这就是制弓的顺应天时。

制弓非常典型，一年四季各有操作，所以被古人拣选出来大书特书。其他手工产品未必像弓一样需要“一年之事”，但也要顺应天时。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从制弓的例子可以想见古代手工业也要顺应天时的

原因：

手工业的原材料大都直接来源自然，相当一部分还是动物植物。在一年的不同季节里，这些原料状态不同、形质各异，需要有针对性地选取。另外，随着季节不同，原料的加工与制作效果也会不同。说得玄一些，技艺要假借天地之气才能发挥到极致；讲得实在点儿，气候温度条件是手工制作的重要因素。

简而言之，在对的时间选取对的原料并加以对的操作，才能做出品质优良的手工产品。

（作者系黑龙江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