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书治要》中的反腐倡廉思想

作者: 刘余莉

《群书治要》是一部被称为“用之当今,足以鉴览前古;传之来叶,可以贻厥孙谋”的治世经典,这部书对于我们认识和完善反腐倡廉思想和机制具有重要的价值。

一、顺应天道,礼主刑辅

古人治国首先强调要顺应天道。所谓天道,就是《老子》中所强调的“天之道,利而不害”。这种利而不害的天道在孔孟儒学之中体现为强调要以仁心施仁政。因此古人以礼、乐、政、刑来治国,用礼来约束人们过度的欲望和行为,用乐来引导人们达到中和宁静的心态,通过政治制度来激励人们做出符合礼义道德的行为,设立刑罚来惩治人们违背礼义道德的行为。礼、乐、政、刑四者的顺序不能颠倒,特别是把刑罚放在最后,体现了古人以礼乐教化为主、以刑罚惩处为辅的“仁政”思想。

《孔子家语》记载:孔子任鲁国大司寇的时候,有父子两人互相控告,孔子把他们关进同一间牢房,三个月都没有判决。后来父亲撤诉,孔子就把他们都释放了,没有再追究。鲁国的大夫季孙听到这件事很不高兴,问道:“司寇,你欺骗了我。我曾听您说过,孝是治国的根本。现在杀一个不孝之人就可以让全国的百姓都尽孝,但是您不把他杀掉,反而将其赦免,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上失其道而杀其下,非理也。”身居上位的人无道,没有教育、引导百姓走正道、行孝悌,导致百姓犯了罪,然后就要把他们杀掉,这不符合情理。不教导百姓让其有孝心,却用孝的标准来审判,这是杀害无辜之人。全军溃败不可斩杀士卒,司法混乱不可惩罚百姓。这是因为居上位者没有实行道德教化,罪责并不在百姓身上。法令松弛不严谨,刑罚却甚严,这是残害;横征暴敛没有一定的时节,这是暴政;不事先教化百姓,却苛求他们尊礼守法,这是虐政。如果从政时能够杜绝这三个方面,才可以用刑。

孔子接着讲述了道德教化的步骤。从政者首先要为百姓宣讲“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道理,并且以身作则,让人们信服。人们明白了是非善恶美丑的标准,就不会轻易去作恶了。如果宣讲了道德之后还不行,就要尊重贤德之人,劝勉百姓向善;有德之人能够身体力行,又能够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道理讲出来,让大家都去学习效仿,社会就能安定和谐了。所以,古人特别尊重老师,尊重贤德之人。如果这样做还是不行,就要罢黜惩罚那些不遵守道德规范的人,让人们产生畏惧之心。如果这些都能做到,百姓自然行为端正。倘若还有一些奸邪之徒顽固不化,那么再对他们施以刑罚制裁,这样民众就都能明理知耻且羞于犯罪了。于是就不需要使用严厉、苛责的政令,而刑罚也可以搁置不用。然而现在(指春秋末期)的社会却不是这样,社会教育混乱,刑罚繁多,使人迷惑,人们不知不觉就犯了罪,于是又用刑罚来制裁他们。结果刑罚愈来愈多,但犯罪的人仍数不胜数。社会风气由盛转衰已经很久了,虽然有刑法,却阻止不了老百姓越轨犯法的行为。

孔子的这段阐述非常明确,他强调首先要对民众进行教化,让他们知道做人的本分和应尽的职责,如果一味用严刑峻法来惩处,则不会起到“有耻且格”的效用。

二、顺应人情,教学为先

古人治理国家还强调要顺应人情。所谓人情,就是孔子所说的“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既然富贵是人人所欲求的,那么如何避免人们为了追求富贵而不择手段呢?那就是先要通过教育来加以引导,再通过制度来进行激励和约束,最后才通过刑罚来惩治。

希求荣华富贵是人之常情。如果想让人特别是官员做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首先就要对其进行伦理道德方面的教育,使之明理。

《群书治要·魏志》中记载,王昶是太原郡晋阳县人,后来升任兖州刺史,他为哥哥的儿子和自己的儿子取名时,都依照谦虚和诚实的意思,体现出对儿子和侄子的期许。他的侄子,一个叫王默,字处静;一个叫王沈,字处道。他的儿子,一个叫王浑,字玄冲;一个叫王深,字道冲。

王昶告诫他们说,为子之道最重要的是珍爱自己的身体,培养良好的品行,并以此来使父母的名声显扬。孝敬仁义是各种品行中最重要的,也是立身的根本。人们只有讲孝敬,家族内部才会安定;只有讲仁义,才能深受乡亲们的尊重。但是,君子有时候能够得到富贵和名誉,但却不想要或不愿意要,这是因为他们厌恶不由正道而得来的名利。人生值得担忧的事,是只知进而不知退,是只知追求欲望而不知满足,所以才会有遭受困辱的忧患,才会犯下令人悔恨的过错。常言道,人不知足,往往会丧失其所拥有的,知足的富足才是长久的富足。观察往事的成败,看清将来的吉凶,就会明白追名逐利、贪得无厌的人,没有能保持家族不衰而长久享有福禄的。我希望你们立身处世要遵从儒家的教诲,奉行道家的箴言,所以用深沉、静默、谦和、淡泊之意来为你们取名字,愿你们不要违背圣人的教诲。古时候,盘、盂上铸有铭文,几、杖上也刻有教诫之词,为的是低头抬头都能看到圣人的教诲,以此提醒自己不要有越轨的行为。更何况这些警言就在你们自己的名字之中,能不随时提高警惕吗?接着,王昶说道:“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大雅君子恶速成。”大凡事物发展得过快则衰亡得也快,缓慢稳定地发展则容易有圆满的结局。早晨开花的草到了傍晚就凋落了;茂盛的松柏,即使在非常寒冷的冬天也不会枯萎。所以,德高才大的君子忌讳速成。

松柏到了寒冷的冬天也不会枯萎,是因为松柏有深根。《礼记·大学》说:“德者,本也。财者,末也。”道德是根本,财只是末枝。这里的“财”不仅指财富,还指一个人的声望、地位等。古人说“厚德载物”,一个人的德行深厚,才能承载高名、厚禄、显位而没有祸患,正如植物根深才能叶茂。

孔子说:“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凡事越求迅速,越达不到目标;仅仅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反而会把大事耽误了。《礼记·大学》还说:“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财富是以不正当的方式获得的,也必将以不好的方式败散掉。如果官员一味追求财富,且采取了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等不当手段,则一定会让自己锒铛入狱、身败名裂。

古人的教诲可谓用心良苦,他们还把败散钱财的方式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是官府,官员靠贪污受贿、以权谋私得来的钱物,随着东窗事发、锒铛入狱,钱财也会被没收、充公,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第二是水灾,第三是火灾,即不义之财还可能会被洪水夺走,被大火烧掉;第四是不肖子孙挥霍无度,也会把不义之财败散掉,等等。

《群书治要·尚书》中讲,看一个官员是否有发展前途,可以从以下六个方面来观察:“内作色荒”,即在内贪恋声色犬马;“外作禽荒”,即在外兴起游猎的风气;“甘酒嗜音”,即喜欢饮酒而没有节制,还迷恋歌舞和靡靡之音;“峻宇雕墙”,即居住的房屋又高又大,而且墙上还雕绘着图饰。文后还有夹注:“此六者,……有一必亡,况兼有乎!”以上所说的这六种情况,有一种出现了,就必定会灭亡,更何况这六种情况全都出现了呢?

所以,必须对官员进行官德教育,最重要的是使官员懂得以下道理:“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群书治要·周易》)。“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群书治要·孝经》)。“位也者,立德之机也;势也者,行义之杼也。”(《群书治要·中论》)这样才能使官员做到凡事节约而不奢侈浪费,并能控制自己的欲望,把职位、权力作为建立仁德、施行道义的工具,而不是骄奢淫逸的资本,从而避免身败名裂的悲剧发生。

孟子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诸葛亮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都体现了古人高尚的节操,对后世有着积极的影响。

三、高薪养廉,不必腐败

古人的道德教育并非空洞的说教,而是从制度上为“不必腐”创造了条件。古人认为,从国家招揽人才的角度而言,除了给他们提供施展才华的舞台,让其发挥才能以外,使他们的生活有保障且受到尊敬,并给予其良好的荣誉也是十分必要的。

《群书治要·墨子》中记载:治国之人,都希望使国家富裕、人口众多、民心安定,但却难以达成。这是什么原因呢?就是因为治国之人不能以“尚贤使能”的原则来处理政务,他们没有意识到国家的贤良之士愈多,社会风气就愈淳厚。所以领导者的任务就是要得到众多的贤才。但是如何才能得到众多的贤才呢?道理很简单,就像如果想让善于驾车、善于射箭的人愈来愈多,就要让这些人富裕起来、受到尊敬,并得到良好的声誉。因此,若想国泰民安,就要使贤德之人富裕起来,受到人们的尊敬爱戴,这样,国家的贤德之士才会愈聚愈多。所以,古代圣王治国奉行这样一句话:不让不义的人富裕,不让不义的人尊贵,不亲爱不义之人,不接近不义之人。

《群书治要·韩诗外传》记载:宋燕在齐国做宰相,结果被驱逐。他召集陈饶等二十六人说:“诸位大夫,有谁愿意和我一起去投奔其他诸侯国?”结果陈饶等人都趴在地上,无人应答。宋燕叹气道:“太可悲了!为什么士大夫容易获得,却难以使用呢?”陈饶回答说:“并不是士大夫容易获得而难以使用,是您不能够正确地安抚他们。”宋燕问:“此话怎讲?”陈饶说:“您给士人的薪俸,只有三斗的黍稷,他们连养家糊口都不够,但是您家的野鸭、大雁却有吃不完的粮食,这是您的第一个过失;您家果园种满了梨子、栗子,后宫之人用这些食物互相投掷,但是士人却从未尝到过一颗,这是您的第二个过失;您家的绫罗绸缎,华丽地装饰在厅堂之上,甚至被风吹破了也在所不惜,但士人却不能用它做衣服的包边,这是您的第三个过失。钱财是君主您所轻视的,而生命是士人所重视的,您连自己所轻视的东西都不能付出,却希望士人能够付出他们所重视的东西。这就好比您制造的是软质的铅刀,却希望它能像名剑那样锋利,岂不很难办到吗?”宋燕一听,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能待人以仁,士人又何能与他共进退、同甘苦呢?所以尊敬贤才,给予其足够的俸禄,使其过上体面的生活是基本要求。

在《群书治要》中还出现了类似“高薪养廉”必要性的讨论。《群书治要·傅子》中说:“凡欲为治者,无不欲其吏之清也。不知所以致清而求其清,此犹滑其源而望其流之洁也。”想要治理好国家的人,谁不希望官吏都清廉呢?但是不知道怎样使官吏清廉,而一味要求官吏清廉,这就如同搅浑了水源却希望水流很清洁一样。至于如何使官员保持廉洁,《傅子》中有一个比喻:像伯夷、叔齐这样廉洁的人任官做事,但是给他们的俸禄却很微薄,他们既不能养活自己,也难以奉养家人,结果必定导致他们牟取私利。从孝的角度而言,他们的做法无可厚非,因为骨肉之情不能亏失;但从国家法治的角度出发,牟取私利触犯了刑法。这样他们便会处于两难的境地,久而久之就会对君主产生怨恨,有了怨恨心,仁义的思想也就衰弱了。

《群书治要·崔寔政论》对这种情况做了更形象的比喻:对于俸禄不足的官员而言,希求他们秉公执法,就像是“渴马守水”“饿犬护肉”一样困难。即让饥渴的马守护水源,让饥饿的狗看护肥肉,若想让它们不越雷池一步,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世间存在着有傲骨、够清廉的人,但百中难觅其一。仅凭道德的约束,不能使所有官员都洁身自好,君主必须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国家必须给官员足够的俸禄,以防止其不必要的贪心。贪心止住了,为官者便不会与百姓争利。历史上的晏子就是明显的例子。晏子做宰相时,他的俸禄足够养活家人和门客,也就是说,他的俸禄对于维持自己及家人有尊严地生活是绰绰有余的,因此他不必去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故而首先要解决官员经济上的后顾之忧,才能使其心无旁骛地安心于本职工作,为国为民竭心尽力。

《群书治要·袁子正书》也提出,假如官吏靠俸禄足可以奉养自己,就没有必要去与民争利。“无求于民,奸宄息矣”,如果对百姓无所苛求,作奸犯科的行为就不太可能发生了。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因贪污受贿而失去官位,就会付出很大代价,显然得不偿失,官员也就不会轻易进行权钱交易了。

四、完善激励,全面养廉

通过“高薪”达到“养廉”,是古人提出的一项举措。但是,实际操作中,即使实行了高薪的制度,也不一定能够实现廉洁的最终效果,还必须具备一定的前提条件。

首先,确立“爵非德不授,禄非功不与”(即爵位不授予没有德行的人,俸禄不给予没有功劳之人)的选人标准,确保所用之官为贤能之人。《群书治要·傅子》说:“爵非德不授,禄非功不与。二教既立,则良士不敢以贱德受贵爵,劳臣不敢以微功受重禄,况无德无功而敢虚干爵禄之制乎!”在古人看来,“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每个人都希望享有富贵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但如何顺着人情引导人们正当地追求富贵呢?《傅子》中论述说:封爵授禄,是国家权力的根本,也是实现富贵的正路,不能不予以重视。既然如此,就应做到“无德的不授爵位,无功的不给俸禄”。这两条规矩确定了,贤良之士就不敢以微德接受高贵的爵位,敬业的臣子也不敢以微小的功绩接受重禄,何况无德无功的人,怎敢以虚假追求爵位和俸禄呢?建立爵禄的原则既已确定,就一定要公开选用合适的人并予以重用。品德高尚、功劳大的人授予重爵高位,享受高官厚禄;德行浅薄、功劳少的人授予低爵小位,享有低官薄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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