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边界

在《倚天屠龙记》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女性，叫王难姑。她是“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妻子，也是他的师妹。他们俩除了一起学武，还各有专业方向：胡青牛是钻研医术的，专门救人；王难姑是钻研用毒之术的，专门给人下毒。

本来这样挺好，两个人可以互补，技能不会重复，而且两个人的专业技术都很强，一个叫“医仙”，一个叫“毒仙”，听上去很配。可坏就坏在，医术和毒术除了互补，还相克，而王难姑又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两个人感情不错，平时也恩爱。可王难姑偏偏在专业技术上过分要强，非得让她使毒的本领赢过师兄胡青牛救人的手段才行。后来，王难姑越闹越凶，故意去找无辜的人下毒，好让胡青牛治。胡青牛一旦治好，她就愤怒不已，愈加胡闹。发展到最后，王难姑干脆给自己下毒，让胡青牛治。

用一句老话说，胡青牛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堵：要是治不好，妻子就会毒发身亡；如果治好，那么就显得自己的医术超过了妻子的用毒之术，妻子就会继续闹下去，生活将永无宁日。在小说里，胡青牛把心一横，自己也服了毒……当然，这一次他们俩侥幸双双得救。但后来夫妇俩仍然不得善终，被仇家所杀，而他们与人结仇的原因，归根结底仍然与夫妻间的斗气有关。也就是说，王难姑和丈夫斗气，终是把感情连同生命一起葬送了。

王难姑的情感故事堪称悲剧。其根源何在呢？我觉得她有一种病症，可以叫“被歧视妄想症”。她总是怀疑胡青牛看不起自己。在王难姑眼中，胡青牛的所有举动都会成为看不起她的证据。

本来医术和用毒之术是两门技术，不存在直接竞争。再说了，夫妻俩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高手，你一个羽毛球冠军，老觉得人家乒乓球冠军看不起你，非要跟人家比赛，有意思吗？并且在王难姑发起的比赛中，胡青牛既不能不参加又不能退赛，他要是认输、退赛，王难姑就会说“你是不屑跟我比，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被逼无奈的胡青牛，每次和妻子说话必称自己猪狗不如，每一句都要强调自己“对不起爱妻”。

除了“被歧视妄想症”，王难姑还有一个毛病，就是从不去用心了解胡青牛。胡青牛是钻研医术的专家，一旦遇到疑难杂症，比如有来求医者中了奇毒，他就会废寝忘食，痛下苦功，不想出化解之法来便心痒难耐。王难姑作为一个专业技术人员，本来应该很能了解这种心态，能够感同身受才对，但她总把丈夫的这种对技术的追求歪曲成想超过自己、想压倒自己。

在感情生活中，有一点是很重要的，那便是要就事论事，不要用感情问题去归因别的问题。王难姑就喜欢把感情和别的问题搅和在一起：你跟她谈夫妻感情，她跟你说咱俩来比画一下到底谁的业务能力强；你跟她讲业务，她反过来又想，你要是跟我感情好，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比能力强弱。

其实，王难姑的悲剧结局也不完全是她自己的责任，胡青牛也有责任，就是一味纵容她，一味容忍退让。

看看金庸小说里的人物，但凡感情美满顺利的，都是双方各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郭靖爱黄蓉，但是他不会因此放弃“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责任；令狐冲爱任盈盈，但是他决不加入日月神教；小龙女爱杨过，但她也有自己对人生归宿的坚持。这样的爱情其实才稳固。如同海水和礁石互相拥抱，亲密无间而又势均力敌，这样的爱人才是好的伴侣。假如换成海水和沙子，便爱不起来了，几个大浪拍下去，沙子就没了。一味牺牲自己根本成全不了爱情。

胡青牛没有原则，放弃了自己的边界，王难姑也就失去了对双方关系的尊重。从此，她只能靠不断地践踏、冲撞胡青牛的边界，来满足自己的自尊。这段婚姻就垮了。

懦夫是没有能力言爱的。爱是需要力量和能力的。爱对方，首先要懂得自爱，要先学会爱自己、尊重边界。否则，你既没有能力爱对方，也无法给对方以真正的安稳和幸福，就像胡青牛一样。

（好 景摘自中信出版集团《越过人生的刀锋》一书，肖文津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