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韵新章

宋代词人柳永曾在《望海潮·东南形胜》中如此描绘杭州的旖旎风华：“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自秦代设钱唐县算起，杭州已有2200多年的建城史。隋唐时期，江南运河纳入中国大运河系统，使杭州成为“咽喉吴越、势雄江海、骈樯二十里、开肆三万室”的商贸都会，从此以“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名动天下。

此后，五代时期的吴越国和南宋王朝又建都于此。再加上“人类早期城市文明的范例”良渚古城遗址，一座杭州城，就拥有西湖、大运河（杭州段）、良渚古城遗址三大世界文化遗产，良渚文化、吴越文化、南宋文化、西湖文化、钱江文化、运河文化在此交相辉映，织就了杭州灿烂的人文底色。

深厚的文化积淀，是杭州的“根”与“魂”，也是打造“人间新天堂”的底气。进入新时代，这处“东南形胜”之地，正在书写它的古韵新章，通过守正创新，融合赋能，正努力探索一条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统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新路。

惊艳亮相的吴越文化博物馆，是浙江省、杭州市和临安区推动吴越文化保护与传承的重要项目。

文化新标

1000多年前的晚唐末年，正值离乱之秋。钱塘江畔，临安青年钱镠弃商从戎，经历30多年戎马生涯，在公元907年初步平定两浙，建吴越国。由此，吴越国历经三世五王，全盛时其范围包括今浙江全境、上海大部、江苏东南部和福建东北部，在五代乱世中，于江南开辟了一块保境安民的清明之地。

承唐启宋的吴越国，是杭州发展史上的关键一段。正是在吴越国时期，杭州城形成了“腰鼓城”和“三面湖山一面城”的基本格局，并因为政治稳定和重视农商，一跃成为东南地区的重要城市。

南宋学者王明清曾在《玉照新志》中评价说：“杭州在唐，繁雄不及姑苏、会稽二郡，因钱氏建国始盛。”

一脉风华，转眼越千年。

2024年10月11日，位于杭州市临安区的吴越文化博物馆正式对公众开放。截至2025年1月20日，短短3个多月内，这个距离杭州主城区一小时车程的新博物馆参观人次已超12万，成为杭州的文化新地标。

吴越文化博物馆以“百年有待——吴越国历史揽胜”和“一脉风华——吴越国文物观止”为叙事主线，从吴越国历史、钱氏家训、珍贵文物等多个角度，全方位展示了吴越国时期泽被后世的文化传承。馆中目前展出的350件（套）文物中，有3件国宝级文物和150件一级文物，含金量不言而喻。

馆藏各色文物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推被誉为“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的秘色瓷。秘色瓷在越窑青瓷中等级最高，发端于中晚唐，繁盛于吴越国时期。

“‘秘色’之‘秘’，首先在于色彩。纯正青色加之莹润釉面，使得秘色瓷有着如冰如玉的视觉之美，由于釉料配方保密、专供皇室和王室烧制，秘色瓷也由此得名。馆中展出的秘色瓷中，许多稀有器型都是首次解开神秘面纱，构成了第二重‘秘’。”吴越文化博物馆馆长鲍伟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吴越文化博物馆的上百件秘色瓷珍品，组成了国内最大规模的秘色瓷文物方阵，其数量之多、规格之高、脉络之清晰，几乎可以串成一部吴越往事史。

比如，馆中的秘色瓷花瓣口海棠杯和海棠盘，造型独特，在世界范围内迄今别无他例。秘色瓷皮囊壶，造型来自北方游牧民族饮水器，是吴越国与辽（契丹）文化交流的证明。秘色瓷褐彩云纹熏炉、秘色瓷褐彩云纹盖罂和秘色瓷褐彩云纹油灯，纹饰精致、器型大，是国宝级的镇馆之宝。

除瓷器之外，展览还陈列了金银器、玉器、漆器、水晶、玻璃、丝织品及石构件等文物遗存，是吴越国在文化科技和对外交流等方面成就的有力证明。

留于银盒中的丝带残片，能让人窥见彼时东南丝织业的发达。具有西域风格的刻花玻璃盘，与现代所用器皿极为相似，显示出吴越国曾与海外国家有贸易往来。一个由透明水晶雕琢而成的狮形水晶摆件，憨态可掬，很可能来自今天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

“与五代十国时期其他几个国家相比，吴越国遗迹遗物的丰富性、完整性和珍贵性都是首屈一指的。”浙江省博物馆历史文物部主任、吴越国历史文化研究展示中心主任黎毓馨说。

何以吴越

惊艳亮相的吴越文化博物馆，是浙江省、杭州市和临安区推动吴越文化保护与传承的重要项目。

2022年，吴越文化首次写入浙江省党代会报告；2023年，临安区委以1号文件形式出台《关于推进全域文化繁荣全民精神富有高水平建设吴越文化高地的实施意见》；2024年，临安区委常委会进行了4次专题研究，区委一届七次全会讨论了《吴越文化保护传承发展行动方案》。

为什么杭州如此重视讲好这个存世不足百年的吴越国的故事？

“吴越国虽存世不足百年，却对中华文明传承发挥了重要作用。”临安区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孙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孙超认为，吴越国创造的历史经验很值得总结与借鉴，其对后世贡献最关键、最突出的价值有三个方面。

一是保境安民，力保一方民生安宁。

从三筑杭城、修塘捍海，到疏浚西湖、发展农商，钱镠一直坚持“民为贵，社稷次之，免动干戈”，“十四州百姓，系吴越之根本”。在北方人口因战乱锐减时，吴越国户数却激增至55万户，占当时全国总户数的1/6，在五代乱世中堪称太平之地。

二是纳土归宋，维护中华一统大局。

自立国以来，吴越国便坚持以“善事中国”为立国之本，在遗训中，钱镠告诫子孙“度德量力而识时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

公元978年，吴越国最后一任国王钱俶审时度势、纳土归宋，在中国历史上首次实现了一个强盛的割据王国与中央政权的和平统一。正是这一举动，让秘色瓷等珍贵遗存得以免于战火、完整保存，也让吴越文化至今绵延于江南大地。

在钱俶纳土归宋的公元978年，越窑工匠在青瓷底部以北宋纪年为准，留下“太平戊寅”的刻款，以示尊敬与纪念。

三是家国天下，助力延续中华文脉。

“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者必谋之。”牺牲小我，成就天下，这种“家国天下”的大义，也集中体现在《钱氏家训》之中。

孙超介绍，下一步，临安区将围绕“一街三区块”（吴越里历史文化商业街区、钱王陵区块、博物馆区块、衣锦城遗址博物馆区块），打造吴越国衣锦城考古遗址公园。

“在乱世的黑暗中，吴越钱氏对‘家国天下’的践行书写了推动中华历史文明前进上升的闪亮一笔。根据钱镠订立的《武肃王八训》和《武肃王遗训》整理形成的《钱氏家训》，不只是钱氏后人的行为准则，也成为中华民族的共同精神文化财富。”孙超说。

宋韵今辉

宋韵文化，是杭州另一大标志性地方文化。作为浙江“宋韵文化传世工程”的标志性项目，南宋德寿宫遗址博物馆（以下简称“德寿宫”）自2022年11月开放以来，已成为杭州人气最旺的景点之一，如今仍旧火爆不减。

德寿宫所在的上城区，是杭州宋韵文化的核心承载地，拥有全杭州超过一半的历史建筑、历史街区和各级文保单位。“我们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是如何让宋韵文化传承下去，并真正融入当代生活。”杭州市上城区文创产业发展中心主任施云姝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施云姝曾在上城区文旅局和德寿宫工作过，亲身参与了“宋韵文化传世工程”，也发现了困扰传统文化传承和“活化”中的不少痛点。比如形式单一。点茶、焚香、插花、挂画并称宋代“四雅”，也是最初基层开展宋韵文化活动的主要形式。施云姝回忆，最初的基层活动比如“宋韵雅集”，大家都只能想到点茶、焚香，“说明缺乏实现宋韵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抓手”。

与此同时，文创产品普遍以明信片、冰箱贴等零售消费品为主，且在产业化过程中存在资源分散、链路不畅、转化不力、消费乏力等问题。

为破解“文化资源-文化产业”之间的转化密码，2023年，上城区创新打造了全国首个“宋韵今辉”城市文创品牌。

“以政府完全主导的形式打造文化品牌，很容易变成政府采购企业产品，最后没有契合市场需求。‘宋韵今辉’摸索出的经验，是‘政府搭台、企业唱戏、群众有感’。”施云姝说。

上城区文创产业发展中心是“搭台”一方，负责发起文创品牌设计，建设IP“资源库”和100余家代表性企业组成的“企业库”。通过引入国企平台进行市场化运维，将IP免费授权给企业，产品则由企业面向消费者实际需求主导研发。最后，政府再协助打通渠道，将产品引入热度最高的消费场景。

杭州青瓷品牌“东土文化”与香薰品牌“宋朝”，就通过这个方式合作，推出了与德寿宫联名的“福禄青瓷”葫芦造型香氛蜡烛，其色彩来自宋代越窑青瓷，造型则来源于德寿宫宫殿上排立于瓦面上的葫芦，平价、美观、寓意吉祥，成为德寿宫最受欢迎的文创产品之一。

“授权联名产品可以在德寿宫等宋韵文化热门点位销售，国企平台以产品销售分红的形式与企业共赢。这就打破了以往政策赋能的单一模式，以及文化事业与文化产业的原有边界，将公共文化供给与文创产业发展深度绑定，二者‘双向奔赴’。”施云姝说。

传统“活化”

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采访时，上城区文创产业发展中心宋旭镠的手机正好收到一条文创企业发来的消息：“新的产品设计完成了，帮忙审看把关一下。”

如今，许多文创品牌的主理人会经常到上城区文创产业发展中心的办公室来，与施云姝、宋旭镠和同事一起进行宋韵文化的头脑风暴，“聊着聊着就可能聊出一个新品设计灵感”。

为了让文创企业对宋韵文化更有感知，上城区文创产业发展中心会定期举办“非常宋”宋韵文创（人才）研修活动，通过专家授课、头脑风暴、成果展示、外出学习等形式，指导企业成为转化的“主力军”，合力研发宋韵文创系列新品。

每次研修活动上，企业代表往往都拿着自家最新研发的样品，像网络主播带货一样介绍产品，接受同行的赞赏和“吐槽”，同时形成新的合作意向。“这样一来，企业之间也会形成良性竞合关系，共同卷出更好的文创产品。”宋旭镠说。

宋韵文化包罗万象，既包括德寿宫、清河坊、八卦田、南宋御街这类文化地标，也包括宋代玉器、瓷器、书画等艺术，还有以“四雅”为代表的生活美学。“宋韵文化的特点是追求简约，崇尚道法自然，整体都是淡雅和谐的配色。如果用太艳的配色，就失去了‘宋韵’。”宋旭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