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经济引擎到政坛漩涡，财政紧缩重塑法德命运

2024年，欧洲经济在重重挑战中挣扎前行，债务膨胀与增长疲软成为常态。法国和德国作为欧洲经济的“双引擎”，更是在财政紧缩的漩涡中陷入了政治动荡。动荡背后映射出法德两国内部深层次的经济与政治困境，凸显了欧洲经济治理的系统性挑战。面对全球经济复苏与地缘政治的不确定性，如何缓解经济不稳定、避免政策调整带来的冲击，成为各国政府亟待解决的关键问题。

欧洲经济“感冒”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对欧洲经济持谨慎预期，强调增长乏力和债务扩张的长期趋势。尽管2024年欧元区经济增长0.7%，但这一增速远低于历史平均水平，主要经济体表现疲软，税收收入和公共投资能力受到削弱。欧元区制造业持续萎缩，采购经理指数（PMI）在多个季度低于荣枯线。这种经济低增长、工业颓势的环境，使得财政收入增长乏力，进一步加剧了各国的债务与赤字压力。欧洲央行发布的金融稳定评估报告指出，欧洲多国主权债务风险正在上升，预算赤字居高不下。高利率环境限制了私人部门的消费与投资，公共支出成为推动需求的关键杠杆。这些因素使财政政策陷入两难境地，一方面，经济增长疲弱需要扩张性财政支出以提振需求；另一方面，高债务水平削弱了政府通过财政刺激支持经济的能力，迫使多国转向财政紧缩以维护市场信心并稳定公共财务。法国和德国作为欧元区的两大经济体，在当前欧洲经济形势下推行财政紧缩政策，是应对经济增长停滞、债务与赤字压力和外部经济环境不确定性的共同反应。

从经济增长角度看，法国央行数据显示，2024年法国经济增长率仅为1.1%，2025年将进一步下降至0.9%。德国的情况更为严峻，2024年经济增长率下降0.2%，预计到2025年将连续第三年出现经济萎缩。制造业持续萎缩、高能源成本以及出口需求疲软，显著削弱了德国的财政收入。与此同时，法国2025年的财政赤字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比率预计达到6.3%，2027年债务占GDP比率将达到120%。这一债务水平不仅较多地超出欧盟设定的“财政纪律”标准，还导致国际评级机构频繁下调法国信用评级，使其融资成本增加，政府被迫优先实施削减开支的紧缩政策以恢复市场信心。德国重新实施的“债务刹车”限制了政府借债空间，使削减公共支出成为其实现财政平衡的唯一选项。此外，全球经济不确定性进一步加剧了两国财政困境。乌克兰危机对欧洲能源供应的影响仍在持续，美国贸易保护主义抬头使得法德出口面临更多不确定性，外部经济风险迫使法德两国采取更保守的财政政策。通过削减预算开支，两国试图增强财政韧性，以应对未来可能的经济冲击。

财政紧缩是一味“苦药”

高债务和低增长使得财政紧缩成为欧洲短期内稳定市场的必然选择，但该政策涉及削减公共开支、抑制社会福利，触及选民的核心利益，因此推行难度倍增，并成为社会不满情绪增加和政治格局进一步分裂的催化剂。作为欧洲经济和政治的双核心，法国和德国近期的政府更迭，正是这一现象的体现。

尽管财政紧缩政策在欧洲其他国家也广泛存在，但因法德特殊的经济与政治地位，财政紧缩在两国触发了不同程度的社会和政治危机，进而导致执政联盟崩溃和政府更替，这成为紧缩政策引发政府动荡的典型案例。法国长期以来以高福利著称，紧缩政策对社会保障和补贴的削减，深刻影响了中低收入群体的生活质量。巴尼耶政府的预算案试图削减家庭补助、养老金等核心开支，遭到国民议会的否决，成为其执政失败的导火索。在社会层面，工会和民众的持续抗议进一步加剧了政治动荡，为反对党提供了扩大影响的机会。德国的财政紧缩政策限制了基础设施和能源领域的投资，对整体经济发展和就业机会造成不利影响。在经济衰退和企业裁员的双重压力下，选民的不满情绪集中爆发，极右翼政党选择党因此崛起，直接威胁传统执政党的政治地位。

财政紧缩政策也在执政联盟内部引发深刻矛盾。法国国民议会长期处于派系林立的碎片化状态，执政党在议会中无法形成稳定的多数联盟。中间派政府面对极左翼和极右翼的双重压力，缺乏推行紧缩政策的政治基础。这种结构性分裂使得预算案频繁被否决，直接导致政府垮台。德国的情形则更突出了执政联盟内部的政策分歧。作为“交通灯”联合政府的一部分，自民党坚持严格执行“债务刹车”政策，而社民党和绿党则主张增加气候和社会领域的开支。这种不可调和的政策矛盾直接导致执政联盟破裂，朔尔茨政府未能通过信任投票。

紧缩政策引发的社会不满，也为极端政治势力的崛起提供了机会。在法国，紧缩政策加剧了社会分化，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和极左翼政党“不屈的法兰西”趁势而起，对执政党的政策进行强烈批判。极端政治势力利用选民对福利削减的抵触情绪，在社会动荡中趁机扩大其支持基础，导致政治分裂进一步加剧。在德国，极右翼势力迅速扩张，选择党在东部三州选举中表现强劲，得票率甚至超过长期占据优势地位的社民党。这反映出选民对传统执政党的普遍不满，也加剧了德国政治光谱的右移趋势，进一步挤压了执政联盟的政策空间。

法德近期的政治危机表明，财政紧缩在特定经济与政治背景下，可能触发复杂的政治博弈机制，进而导致执政危机甚至政府更替。财政紧缩政策虽是应对债务危机的必要措施，但其实施过程需要充分考虑社会承受力和政治协调能力，否则可能导致更深层次的经济和政治危机。

总的来看，法德因财政紧缩引发的动荡是经济压力与政治失灵的双重作用结果。经济增长乏力、债务压力增加促使两国政府实施财政紧缩政策，但这些政策引发的社会不满情绪和政治极端势力的崛起，最终导致政府更迭。在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增加的背景下，如何平衡财政整顿与经济增长，成为法德亟待解决的课题，这一共同困境也为欧洲其他国家提供了深刻警示。

“后遗症”难消，“良方”何在

作为经济调控工具，紧缩政策在削减财政赤字的同时，也会对短期经济增长造成明显抑制。高利率环境叠加支出削减进一步压缩了总需求，加剧了经济下行压力。财政紧缩引发的高失业率和低消费能力加剧了经济压力。尽管紧缩政策旨在恢复财政可持续性，但其效果往往需要较长时间才能显现，同时伴随较大的经济与社会成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显示，财政赤字每减少1%，GDP通常在未来两年内下降0.5%。这表明，即使紧缩政策在经济稳定方面有效，其短期冲击可能削弱复苏动力，形成“紧缩—经济下滑—更高债务”的恶性循环。法德的财政紧缩政策虽然短期内有助于恢复“财政纪律”，但长期来看会抑制创新和投资能力。作为欧洲政治与经济的“双引擎”，法德的政治动荡进一步放大了欧盟整体政策的不稳定性，并对区域经济复苏构成系统性风险。

首先，法德政治的不确定性削弱了欧盟决策的效率与一致性。法国总统马克龙的执政联盟未获议会绝对多数席位，导致预算案推进受阻，陷入各派互相牵制的“悬浮议会”局面。若新总理贝鲁仍无法在议会中获得足够支持，政治僵局将会持续，这不仅影响法国国内政策，还会阻碍欧盟的财政协调和政策推进。作为欧盟内最重要的经济体，德国国内政局不稳势必影响对乌克兰的援助决策、能源政策以及防务支出等议题的有效推进。此外，法德政治危机为欧盟内部的分裂势力提供了空间。欧盟一直依赖法德的稳定合作来推动内部一体化和对外政策的协调，但当前法德均陷入政治危机，使得极右翼和民族主义势力在欧盟范围内更加活跃，这不仅削弱了主流政党的地位，还进一步阻碍了欧洲内部的政治共识。

其次，财政紧缩对欧盟集体经济决策造成掣肘。法德的不确定性阻碍了欧盟在绿色转型、数字化改革等关键领域的共同投资计划，投资者对欧盟未来的整体经济政策方向存疑。欧盟在推进自由贸易协定和应对全球保护主义抬头方面的行动力也或将下降，其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主导地位会受到削弱。

未来，法德应通过多元化的经济政策，实现经济复苏与政治稳定的双重目标。于欧盟而言，重建“法德轴心”的稳定性是当务之急。为此，欧盟需加强内部协调，通过机制创新推动更具包容性的财政政策，提升区域经济的抗压能力。在政策设计上，需平衡短期债务控制与长期经济增长的目标，避免因过度紧缩导致社会动荡和民众信任危机。此外，强化区域协调与全球政策合作，是应对复杂经济环境的关键路径。欧盟各国需注重内外部平衡，优化政策组合，加强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的协同效应，同时，积极推动区域间的政策协调，建立更稳定和可持续的国际经济秩序。

（作者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教授、国家安全与治理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