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主义”色彩的影视作品后是一场宏大的生命课题(二)
作者: 陆安楠电影《好东西》上映十天,票房突破3亿,这个数字意味着《好东西》将毫无压力地超越一众备受瞩目的国产大片。与此同时,比《好东西》的票房表现更吸引人的则是其在豆瓣、虎扑两大论坛所遭遇的“冰火两重天”式的评价。在豆瓣,《好东西》的评分高达9.1分,而反观虎扑,《好东西》的评分不仅连及格线都没达到,还引发了评论区打“一星”还是“五星”的激烈交锋,其中“一星”占比高达百分之五十七。
在我看来,电影《好东西》凭借轻盈灵动的叙事风格引发众多观众共鸣,其明快的节奏、诙谐的对话,甚至让人觉得这一切好似一场脱口秀。在探讨家庭、爱情、友谊与职业的过程中,影片不仅没有回避女性所面临的问题,反而以幽默的方式带来了深入的社会讨论和女性自我觉醒的思考,更通过塑造独特的女性视角探讨了当代都市生活中男女平等、家庭教育、人生圆满等诸多热门话题,而导演对“男女平等”问题的引导,也让人们反思女性在家庭、职场与社会角色中面临的压力与挑战,成功讲述了当代女性所追求的真正的“男女平权”。
而在网络两极分化的评论中,有人说它是“更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弗兰西丝·哈》”,有人说它“早该来了”,也有人说“《好东西》是‘现象级仇男主义’电影”。既然如此,上一期我们通过热播剧《九重紫》探讨了“女性缺爱”的伪命题,这一期,我们就一起来聊一聊这部引发了无数讨论的影片。
女性不想“打拳”,但女性想重塑规则
在上一期的浅析中,我们简单梳理了从90年代初到2000年左右的影视剧女主角类型。现在,我们把时间拉回到近五年的影视剧作品中。你是否发现,不少的“女性向”影视剧中为了表现女性成长、倡导男女平权,对男性角色进行标签化、工具化和污名化的行为简直成了常规操作,各种各样的凤凰男、妈宝男、猥琐男、劈腿男如走马灯般悉数登场,有时候我都觉得这不是看了一部剧,而是看了一场“渣男博览会”。这样的人物设置根本不是为了服务剧情,而是为了引发女性观众的不适,进而获得话题热度,这纯粹是吃引战男女对立“血馒头”的无下限行为。在真实的女性心中,表现女性成长、倡导男女平权并不意味着一定要男女对立,更不是对男性的仇视。
《好东西》的故事描摹了单亲妈妈王铁梅带着女儿“小孩儿”王茉莉搬到新家后,和邻居小叶一同经历的故事。相较于市场上数不胜数的“爹味”大片,《好东西》却带着浓浓的“妈味”。看过电影的朋友们应该记得,有一场夜戏,让王铁梅鲜明的人物性格和“男女平等”的影片主题得以确立。当身着帽衫脚踩平衡车的铁梅帮小叶赶走尾随的流氓,她就犹如在黑夜中探索的勇者,虽身处困境,却始终保持着不屈,生动展现了现代女性的坚韧与冒险精神。那种雄赳赳气昂昂的状态也给屏幕前的观众带来了一种崭新的想象:如果未来,我们也可以成长为这样一个能为自己及所爱之人撑起一片天的“妈味”女人,似乎也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当女性不再执着于通过姣好的面容、身材和所谓的少女感去赢得男人们的青睐,当女性开始审视自身除了两性以外的人格价值,当成熟、睿智、有力量同样能作为女性的魅力被欣赏,这本身就是一种“女性主义”的进步。
在影片中,这样的“女性主义”就有很多种,比如搬家的工人是女性,搬家公司的名称也是“袋鼠妈妈”;全片没有出现一个穿高跟鞋的女性;会提到女性生理期的正确止痛方法不是喝红糖水,而是吃止痛药;王铁梅让小鹿少吃点也不是传导容貌焦虑;地铁上的陌生女性主动让王铁梅靠在自己肩上休息……每一个小剧情都有一个新的且令人认同的“女性主义”出现。而在以往倡导“女性主义”的电视剧中,“女性主义”却无法摆脱“男性凝视”的阴影。“男性凝视”最初由英国影评家劳拉·穆尔维提出,她认为“看的快感可以分裂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我们也可以简单理解为“男人观看女人,女人观看自己被观看”。在这样的背景下,来自男性的肯定型凝视就成为了评价女性价值的主要方式。久而久之,甚至连女性自己都认同只有被男性所欣赏、所认可的女性才是具有极大价值的,而不被男性所追捧的女性则是可悲而失败的,“剩女”这个词,便是在这样的荒唐逻辑下诞生出的荒唐词汇。就算是现在,我们仍能看到在部分影视剧中,还在通过“所有男人爱上我”的套路来凸显剧中女性角色的优秀,这是不是非常讽刺呢?不过《好东西》显然并没有仅仅满足于让女性摆脱男性的目光与束缚。影片中,带给三位女性痛苦的已经远非某个男人,而是身为女性,无论在哪个年龄段都无法逃脱的社会规训。面对这种社会规训的挣扎与对抗,也正是《好东西》最精彩的部分。

年轻漂亮的小叶被要求做一个“好女孩”,“好女孩”便要在感情上拎得清,绝不能倒贴,更不应沉溺于爱情,这对恋爱脑的小叶来说简直难如登天,她也因此常常遭到朋友的嘲笑和奚落。王铁梅则被要求做一个“好妈妈”,女儿和上班几乎占据了她人生的全部,但即便如此,王铁梅仍旧因为和鼓手小马的短暂恋情被诟病为“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前期的小叶就是被“男性凝视”所规训的女性缩影,中期的王铁梅是被“社会标准”所规训的母亲缩影,但这部电影的巧思就是让9岁的小女孩儿王茉莉来承载大部分的“不被规训”。当男同学试图用“你很可怜”来规训自己时,王茉莉会用“你很可笑”来回击;当爸爸用做家务活来道德绑架自己时,她会清醒发问“爸爸,我是你亲生的吗”;当妈妈觉得自己太悲观时她会说出自己的想法“正是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才可以直面悲剧”。但与此同时,王茉莉也无法避免“好学生”的规训。影片中三位女性都曾不遗余力地尝试让自己符合这个社会既定的女性形象标准,好学生、好女孩、好妈妈……就这样一路“好”下去。即使坚强如王铁梅,在面对排山倒海的批评与指责时,也会经不住纠结彷徨“要怎样才能做得更好”。
这个问题,我想借用小叶的台词来回答:“开创新的游戏!”
这里所谓的现有的游戏,暗示的就是父权制和资本主义,处于这样不公游戏中的女性又有什么赢面可言呢?因此,《好东西》多次重构了关于“好”的定义:当茉莉发问“女孩儿该怎么打鼓”,小叶回答“你怎么打女孩儿就怎么打”时,我们看到了自由生长的“好”。当王铁梅大大方方质问鼓手小马为什么要撕坏她内衣时,我们看到了敢于提出“性同意”的“好”。当小叶拟音的“咚”声不是磕头、不是下跪,而是打球的“咚”时,我们看到了不顺从、不接受的“好”。
没错,女性不想“打拳”,但女性想重塑规则。

到底什么是真正的重塑规则?我们暂且把目光挪回现实生活中,将2024年发生的一些女性事件连起来看看:2024年4月6日,韩国女团的MV 中出现多处带有恋童倾向的画面以及被铁链锁住的声音;8月13日,建议结婚不再需要户口本;8月20日,印度实习女医生在持续工作了36小时之后被轮奸身亡;8月23日,过期13年的卫生巾在大型超市被重新喷码销售;8月29日,韩国deepfake事件爆发,AI换脸的私密照让韩国女性人心惶惶 ;9月2日,一个口红品牌的商品涉嫌“辱女”设计,却畅销各大平台;9月25日,南丁格尔女士在影视剧里变成了南丁格尔先生;11月20日,天网栏目里,211毕业的餐馆老板有预谋地娶了女服务员,他购置了上千万的意外险后把妻子推向大海;12月4日,大批卫生巾被曝长度与标注不符;12月26日,两年被家暴16次,需要终身挂粪袋生活的小谢终于等来了开庭……这些事件每一个都是让人脊背发凉的程度,但即便是这样,依旧有人在坚持不懈地“重塑规则”。所以,我们看到了孙颖莎成为了历史上首位在奥运会闭幕式上担任旗手的亚洲女性站在世界的舞台上;看到了郭晶晶作为裁判长重回奥运,让公平从她手下诞生;看到了蒋胜男作为全国人大代表提议取消30天离婚冷静期,她为众多女性同胞发声“离婚冷静期无法解决婚姻问题,反而加重弱势群体痛苦,结婚才需要冷静期”;看到了杨妞花亲手将拐卖自己的人贩子送上法庭判处死刑;看到了50岁的苏敏被丈夫欺压多年仍然有开着房车出走的决心;看到了晓华用自己的手艺换来“人民理发师”的爱称;看到脱口秀上响亮的女性声音越来越多……在新的“游戏”中,每个人的个性都是被尊重的,人是自由的,平等的。说到这儿,真的还有人认为《好东西》是一部“仇男”电影吗?与其说《好东西》“仇男”,倒不如说它为女性编织了一场梦,一场希望这个世界越来越好,并愿意直面挫败且为之努力的梦。

作为2024年国产电影界的一部“里程碑”作品,《好东西》在幽默中探讨了严肃的社会话题,让观众在捧腹大笑中思考当代女性的生存状态。它用“梗式交流”的手法告诉屏幕前的女性,反对男权文化,倡导男女平权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绝对不是排斥和对抗男性,而是要真正战胜几千年来的父权、夫权、男权的阴影,只有这样,女性们才能停止把自己打造成男权社会所认可的精致芭比娃娃,进而找寻到更为真实、完整的自我,成为真正与男性平等的独立个体。从变化万千的影视剧作品就不难看出,女性意识在不断崛起,女性地位也在持续上升,女性所处的社会环境也在改善,这些都是非常积极的变化,但是也不可否认,真正实现男女平权,使女性获得真正的自由与独立还是任重而道远的,也是需要我们共同争取和努力的。我们看到女性困境,但我们也可以站在赛场上、站在法庭上、站在聚光灯下,我们的血肉会继续疯长,假如说上述所提到的女性同胞们争取了女性“上桌吃饭”的机会,那我们就要争取“上桌吃饱”的权利。
作为女性,愿我们一直一直,都留在这个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