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伟大的“盲人摸象”
作者: 邢海洋科学的精神,就在于怀疑,在于不停地找寻答案,抛弃成见。哥白尼怀疑托勒密的地心说,才有了日心说的说法。人们把物体下落看得理所当然,所以古人总担心走到天边会掉下去。西班牙宫廷的元老们在论证哥伦布跨越大西洋找印度的时候,才担心船驶到地球的另一面会没力气爬升回来。及至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才找到了依据。然后这200年间人类就如同找到了世界运行的终极规律一样自信地生活着。为了牛顿定律具有普适性,学者们还发明了以太的概念。直到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推导出了引力场,空间因引力而变形,才解释了为什么引力能在太空空空如也的环境里传导。但是爱因斯坦就触及到了宇宙的终极真理么?
没有怀疑,科学不会走到现在,人类对地球的认识,地理大发现其实也是一个不断盲人摸象的过程。
盲人摸象的成语,在我们的语言里是一个不自量力、滑稽的行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何尝不是如此。在这里,我愿把盲人的每次触摸想象成获取知识的一个步骤,一次探险。你永远触及不到事物的终极模样,却可以一次次地接近真实。
古代我们中国人对天地的想象是“天圆地方”,天空就像一个穹窿罩在地上,于是有了女娲补天的传说。共工怒触不周山是另一个和天地有关的传说,共工是古代的水神,掌控洪水,他打仗战败了生了气,撞向不周山,把支撑天庭的四个柱子中的一根撞断了,天塌下来砸到了大地,大地倾斜了,从此水都往东流。既然天圆地方,大地是否有尽头?尽头处又是什么样子呢?这里面我们中国人的禅机派上了用场,比如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到了天涯海角的五指山下,还是没跳出如来佛的手心。但的确也有人曾经认真地担心过到了地的尽头会不会掉下去。
不管怎么说,即使凭直觉,古人都知道大地的尽头是海洋,海洋的边上是什么,古人就不清楚了。
关于地圆说,中国人似乎也是先行者。如东汉时张衡《浑仪注》里写道:“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但表述又很模糊,和天体的样子差得比较远。
元代西域天文学家扎马鲁丁向元世祖忽必烈进献西域仪象七件,其中就有地球仪。按《元史·天文志》的描述,这架地球仪“以木为圆球,七分为水,其色绿,三分为土地,其色白。画江河湖海,脉络贯穿于其中。画作小方井,以计幅员之广袤,道里之远近”。这是700年前的事情。
不过即使到了西方传教士带来了地圆说的明代,绝大多数中国人还是将信将疑的,比如明末大科学家宋应星著作《谈天》,就专门评论道:“西人以地形为圆球,虚悬于中,凡物四面蚁附,且以玛八作之人与中华之人足行相抵。天体受诬,又酷于宣夜与周髀矣。”
这里的宣夜与周髀指的是古人理解天的三种学说,一是盖天说,二是浑天说,三是宣夜说。这三种对天文的认识是汉代的天文家提出来的,是国内最早的系统解释天文现象的学说。按照盖天、浑天的体系,日月星辰都有一个依靠,或附在天盖上,随天盖一起运动;或附缀在鸡蛋壳式的天球上,跟着天球东升西落。而宣夜说主张“日月众星,自然浮生于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焉”。
那时候的中国人其实也如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注意到月食是地球在月亮上的影子。
让我们还是回到西方的大航海时代,毕竟东西方的各种天文地理学说驳杂多样,如同漫天繁星,只是到了大航海时代才终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了。
自宋应星的年代再回溯100年,那正是西方如火如荼的大航海时代。就是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1492年,德国人马丁·贝海姆制作出一个存世年代最久的地球仪,地球仪上面写一句话:“世界是圆的,可以航行到任何地方。”自然,哥伦布发现的美洲还没来得及显现在地球仪上。这个存世的地球仪,反映了不仅地中海上的两颗“牙”,甚至更北的国家似乎都充满了对世界探究的气氛。
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两颗“牙”就曾被来自地中海对面的北非摩尔人占领,到了15世纪,他们好不容易把异教徒赶走了,实现了复国。伊比利亚半岛上,西班牙占了绝大部分地盘,葡萄牙面向大西洋偏安一隅,资源和人口都弱势,这也就激起了王室的危机意识,恩里克王子一心想通过海洋来扩展版图,找到国家的生存空间,一场盲人摸象从此开始。
葡萄牙的水手们要从非洲沿岸开拓出一条航路,横亘于眼前的第一道障碍就是宽达1300至1900公里的沙漠,沙漠意味着岸上没有补给,前路一片未知。非洲这片不毛之地上,一个海角深入大洋,这就是被称为“死亡之角”的博哈多尔角,在大航海时代之前这里是欧洲已知世界的尽头。水手们传说海角后面就是“黑暗的绿海”,其背后是太阳的领地,灼热的阳光下海洋像开水一样沸腾、翻滚,船只板壁和帆篷会燃烧起来,任何一个胆敢踏过这片洪荒之地的基督徒立即会变成黑人。1434年,葡萄牙航海者第一次越过了死亡海角,欣喜地发现一切如常,大航海时代正式开启。
横亘在葡萄牙水手面前的第二个任务便是绕过非洲。彼时的地图上非洲大陆西海岸有一条通畅的水道,一直南下会到达一个通往印度洋的入口。几十年后探险家迪亚士终于驾船来到了非洲南部的海域,当船队航至大西洋和印度洋交界的水域时,海面狂风大作,惊涛骇浪,整个船队几乎覆没,他们把这里命名为“风暴角”,为了吉利,葡萄牙国王若昂二世将这里改名“好望角”。迪亚士本来有希望沿着非洲东岸北上发现印度,可他的船员们归心似箭,于是返航。开拓印度航路的任务落在了达·伽马的身上,九年后达·伽马率领舰队经好望角成功驶入印度洋,两年后满载而归。
非洲东岸以及东岸到印度洋的航线其实不难探寻,郑和下西洋就曾经来到过这里,非洲人和印度人之间很早就有海上贸易,达·伽马的成功就得益于一位得力的引水员。这里还要提到印度洋的季风。太平洋、印度洋和大西洋三大洋中,唯独北印度洋与众不同,在冬、夏季风作用下形成季风环流。冬季夏季风向不同,正适合顺风航行。阿拉伯人利用印度洋季风将伊斯兰教传遍了印度洋沿岸,郑和下西洋也基本顺着季风进行。
葡萄牙人完成了对亚欧航线的探险,但亚洲、欧洲和非洲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大陆,从古至今人员往来交流不断,文化相互渗透,战争征伐不止,从地理学的角度看,新航线的开辟很难称得上有划时代的意义。
大航海时代最伟大的发现来自西班牙,一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第二则是麦哲伦的史诗级的环球航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后,他至死都以为是到了印度。为了纪念他的发现,其登陆的中美洲岛屿被命名为西印度群岛。我们知道,中美洲是非常狭窄的一段地峡,欧洲的探险者因此有机会穿过陆地看到了太平洋。麦哲伦正是因此才坚信绕过美洲驶入太平洋,才能够找寻到真正的香料群岛。麦哲伦的航行历时三年多,265人出发,回来的只剩下18人,他本人也因卷入菲律宾的部族争端而殒命。
麦哲伦的伟大在于他在南美洲的最南端发现了大陆与岛屿之间曲折蜿蜒的麦哲伦海峡,从而完成了从大西洋到太平洋的跨越。太平洋是所有大洋中最为浩瀚的,而美洲的土著族的文明还没有进化到远航太平洋的程度,哥伦布的船队是在完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跨越大洋的。食物吃光,他们连船上的皮绳都吃掉了。船员大批死于坏血病,其惨烈程度任何此前的探险难以比拟。
正因为此,麦哲伦环球航行被誉为与登月相提并论的人类历史上的探险壮举。
(摘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