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后(组诗)
作者: 庞培吻
好像一场大雨落下来
道路变得空旷
我的生命从未如那一刻那样古老过
黑夜同时在我们俩身上吻着
街道变成洞穴
有某种东西挤着挨着
大气不敢出,被推着往前走
类似树林和农田。类似人的手和脚
前方的草原瞬间变成了冬天
女性的感动和纯洁从她身上溢出来
满满地捧着和端着。好像一种食物
翻过前面的冈峦,就能到达
生命从未像当晚的吻那样火热
我也再没有过那样的旅行
抵达念青唐古拉,山巅。云层灰暗
山口的地表岩层,被寒流撕扯成
缕缕云朵。这时候天空响起
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无处逃亡的呜咽
你的身体由一缕细细的呜咽织就
你的指甲缝藏起难以启齿的涕泪
你的头和肩膀在一处窗台上香气四溢
你的盘山路漫长又漫长
两个无名译者
一首诗,要在水面上升起
要像鸭子在院子里叫
要用夏日之蹼,拨动浊流之光
要永不醒来,而为后世所知
吐出大地之核
被荒芜一遍遍消化
诗是天地温暖的呼吸
夹杂着虫鸣、蚯蚓、稻浪
草原和群山起伏
金色的圆弧
傍晚的阴湿,湿漉漉
水花般击打在人脸上
推开星星的栅栏回家
身后传来屋门空地上马的鼻息
纪念祝凤鸣
老朋友,你又重新回来了
你在某地朝我微笑
不像是离开好几年的样子
你离开了吗……身着风衣?
我们还要继续聊诗歌吗?
有一天大家累了,到楼下踢球
在你家小区……你从一楼喊四楼
家中的老婆,丢一件东西下来
声若洪钟。那足球在几人脚下传来
盘去;那场景仍在眼前
你预备了一只火锅,摆满一桌子菜
从冬夜突然暗黑的夜色上方
喜滋滋地望向每一个人——
我要说那座城市的名字——合肥吗
我的回忆能够挨近你桌上的酒杯吗
1996年,冬天,江阴的一条弄堂里
众人轰饮。彼此搀扶着上楼
又下楼。那楼梯间多么窄狭
脚步又多么热烈、沉重
沿墙脚摆放着整坛整坛的乡下米酒
席间,你瞬间长大。而且成了黑而
壮实的老大,在暴风雨夜前夕
抢收打谷场上的麦子
率领众人和闪电赛跑
周围是安静的晨曦
刚刚开始的酷夏的一天
我垂落的手仿佛墓园的花束
我的目光如同草丛里静静的小路
通往你荒芜的坟场
在你的宿松老家:枫香驿
你的诗歌反复吟诵的村庄
山风吹着,那永恒少年的成长起伏
松树和另一棵松树,在聊着
遥远年代的一场露天电影
引家弄
1996年,这条弄堂还在世
然后就像一条蛇游走了
涨潮时分,弄堂“滋溜、滋溜”地叫着
台阶和弄壁,吸足了童年
两侧的住户。几代人,无声无息
生前各有自家的菜园天井
我曾看着白昼慢慢浸入清晨最低的
墙根,牵牛花开得墙头蜜蜂嗡嘤
看着城外的小青山山头露出来
变成车间的旧祠堂后门突然坍塌
河水夹杂不远处的长江潮汐,进进出出
船队装卸各地的货物
看着三轮车无法把旧冰箱运进来
轮毂在明朝的窨井盖那里被卡住
一年四季,只有在落雪天气,临近年关
的纷纷大雪中,弄堂才略有生气
它把县城的古旧衔在嘴里,咄咄逼人
对每一位往来的行人抱以敌视,并示寂
日本人在中间落下三枚炸弹,但都是
哑弹。1959年,人们才把最后一颗挖出、运走
我出生在这颗哑弹上方
没有人知道我最终的去向
一场雨后
我们静静地走在雨中
走路这件事早已被遗忘
甚至被我遗忘
然而,我们仍静静地走在雨中
周围是多少年前的弄堂、县城
这是多少年前的一场雨
仿佛森林的藤蔓、青苔从天而降
我们从遮天蔽日的大地生长出来
我俩的眼神拥抱着向前走
无所顾忌、畅快的雨
在两个人身上安静地吮吸、表达着爱
终于看不见爱了,雨太大了!
哦,闪闪发亮!啊,幽暗洁净
雷声伴随闪电,终于落在街道深处
恋人身上隐约有了闪电的硫磺味
天空深处,终于有了喜极而泣!
在老唱片、旧相册里
在一个孩子的反叛诗句里
在老人的被焚烧的回忆里
我俩静静地走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