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哪吒，以现代化重塑肉身

《哪吒之魔童闹海》在席卷中国之后，已经踏上了它的海外征途。

小哪吒是代表中国人出征，在情感意义上，类似于奥运健儿奔赴赛场。许多中国人想象着这个脚踩风火轮、手提火尖枪的小孩“离家出海”的背影，目光里都满是慈爱。

一部电影之所以能够凝聚人心，汇集民族感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是主流中国文化的现代化实践。

“现代化”这个词汇，对中国人而言具有特殊意义，一两百年时间里，被我们反复咀嚼，反复试错，反复探寻。它是模仿，是自我否定，是急切地寻求被接纳，它又是一条完全自主的路，是对模仿的扬弃，是重拾自我，是多次的集体彷徨，是否定之否定。

栉风沐雨之后我们才发现，它其实就是一种成长。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的切断、撕裂、痛苦和自我怀疑，那些看似断裂的、决绝的历史过程，在足够长的时间跨度里打量，其实是环环相扣的成长过程。现代化的中国，还是中国。

就像这个小哪吒，他不是颠覆的结果，而是成长起来的，是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产物。还是我们中国人最熟悉的人神时空架构，还是那个浸染着我们血脉的传统宇宙观，但一切似乎又变了，古典故事的精气神还在，却不带一点陈旧的气味，也不因改编而显得突兀。这便是深植文明成长过程中而生长出来的普遍性的价值。

这部电影不是在单纯追求新意，因此它的改编，不轻易否定中国文化里那些核心价值，比如仁、义、智、勇、孝，而是认认真真地思索，这些核心价值在现代的中国，还在以怎样的方式激励着我们。

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是以道德为核心的，而道德的核心是善恶。在漫长的前现代中国，主流文艺作品大多都在善恶分辨中反复缠绵，最后发展出一种脸谱化的叙事。脸谱本身，就是中国戏曲机械化地进行道德阐发的通用格式。所谓陈旧味道，很大程度上就是思维对于通用格式的依赖。陈旧，不是因为文化价值出了问题，而是我们理解文化价值的方式出了问题，以致文艺世界自说自话，而不在乎社会实情究竟如何。而所谓生长，就是肯定文化价值，并且以现代方式确认它具有普遍性，在这个基础之上，去重新理解和阐发，某种程度上是去还原，而不是去颠覆。

这样的生长，就可以避免本末倒置—陷入对文化价值的怀疑，却摆脱不了对通用格式的依赖，也就可以避免价值虚无，如风中飞絮。

《哪吒》系列电影最核心的特点是对文化价值的强烈自信，因此对观众有极大的感染力。

文化的独特性与普世性，内涵上并不矛盾，但在传播意义上则可能相互干扰。创作者如果强调作品的中国性，往往就会被文化隔膜束缚它的传播能力。他们往往假设受众已经了解了故事的时空背景和角色的来龙去脉，因此一旦越出国界，就会变得难以理解，甚至不知所云，故事和人物形象的饱满度也就大打折扣。而《哪吒》系列电影，摈弃了这一假设，从零开始，将这种损耗降到了最低限度。

去年全球爆火的游戏《黑神话：悟空》，成功逻辑也是一致的——用世界性的、现代化的语言，阐释中国文化的独特且普遍的价值。

这些文化领域的成功，归根到底植根于中国经济、科技硬实力的成长。当1989年约瑟夫·奈提出“软实力”概念之后，它在相当长时间内风靡了中国学界，90年代的热烈讨论中，有不少人其实忘记了软实力的背后是硬实力，最终不得要领。而今天我们早已明了，消费性的文化产品火爆，是国家发展的结果。

这就是人们凝望小哪吒出海的背影时，满目深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