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龄社会的“老登危机”
作者: 沈彬
专栏作家
假装专家,低空观察
最近,连续发生了几起老年人因为岁数大,事实上得到了法律“宽宥”的案子。有两个70岁以上老人猥亵妇女之后,没有被执行拘留;有的是因为“身体不能自理”,在犯下强奸重罪之后没有被收监。有媒体邀请我去参加相关的访谈。有意思的是,他们给我的标题叫“老登犯罪”。
“老登”这个俚语,可能源自方言或是互联网用语的缩语,指向老年人,特别是为老不尊、“爹味十足”,还有一些“花心思”的老头子。
去年年末邵艺辉导演的女性电影(导演未必同意这种说法)《好东西》大热,作为对于“小妞电影”这种轻佻污名化的反制,有人提出了“老登电影”甚至“老登文学”的概念,从张艺谋到库布里克,从金庸到陈忠实,机关枪横扫了一大片,上了年纪乃至已经故去的导演、作家,被统一斥为“老登”。他们被指控作品里崇拜宏大叙事,性别观念陈旧,对女性有严重的刻板印象,宣扬着爹味十足的压迫感。
“老登”上场,为什么舆论场在之前性别的裂口之外,又在年龄上撕了一条新的裂口?真的是后现代主义“解构”到底吗?
我以为,当下深度老龄化社会带来了“老登危机”:从数量上说,老人从“稀缺资源”转入“多数”,从道德审视者转为被审视者,从知识传授者变为知识传播的一环,乃至是被教育者。
“老”本身不再是受到尊重的充足理由。
“尊老”是中国古老文明传统之一,“若要好,问三老”“斑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等等都是根深蒂固的道德规训。往昔,“老”本身就是一种资源和权威,说明人经历了岁月的锤炼,有了更多知识、经验、人脉资源以及与岁月同增的道德感。但是,深度老龄化时代,让“人活七十古来稀”成了过去式;进入“后喻”社会,意味着老年并不必然掌握先进知识,有时反而需要年轻人的帮助(比如摆弄手机)。
特别是社会转型的巨变对“老”带来颠覆。在《乡土中国》中,费孝通将年长者、教化权力和乡土中国治理相联系。“祠堂三叔公”就是乡土权力的核心,人也被编入了拟制血亲的关系网当中,要尊重“王伯伯”“赵爷爷”。
但是,当下高速的城市化、年轻人异地求学、大城市的打拼,把传统“熟人社会”“乡土秩序”冲得七零八落,形成了网友热议的“年轻人断亲”现象,家乡的三姑六姨并不能够为自己的大都市生活带来帮助和支撑。互相帮助少了,见面少了,自然“断亲”,乃至动摇“尊老”的基本默认。就像很多视频中,老年人一口一个“你不尊重老人”,年轻人回一句:“你又没养过我!”
“老登危机”可能刚刚开始,可能“老”本身不再是受到尊重的充足理由,老而有德才是,有功于社会、托举过年轻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