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亿票房 国产动画王者归来
1960年代的中国,贫瘠的土地上,鲜少资金的支持下,《大闹天宫》开始了它的创作。那时,谁会想到,这样一部充满手工味的作品,竟能成为中国动画的开山之作?
《哪吒》系列注定要成为一个传奇。
截止到2月14日,《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上映以来,票房累计突破百亿,位列国产动画电影和国产电影总票房双第一。
如此票房,对于一部国产动画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数字。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奇迹却是千百次难产之后的重生,无数次绝望之后的涅槃。
曾经,国产动画被无数次与“低龄化”捆绑,与“粗制滥造”挂钩。
可当《大圣归来》《哪吒》系列横空出世,所有的质疑和偏见都被狠狠抛到了一边。
曾经,我们不敢想象,国产动画会有如此“世界级水平”。
但如今,这个“不可能”正一步步走进现实。
黄昏旧梦
中国动画电影的发展,从一开始便充满了艰难与不易。
1960年代的中国,贫瘠的土地上,鲜少资金的支持下,《大闹天宫》开始了它的创作。那时,谁会想到,这样一部充满手工味的作品,竟能成为中国动画的开山之作?
当时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以下简称“美影厂”)的铁门,在暮色里锈得发红,像块陈年的胭脂印。
“中国动画开山鼻祖”万籁鸣踏进这方院落时,腕表指针刚刚走过了1960年最后一秒。他惯常穿灰布长衫的褶皱里,藏着20年前《铁扇公主》的余温。
与此同时,美影厂一些年轻的动画电影创作者,凭借他们独特的想象力和创新精神,积极探索中国动画的新技术和表现形式,力图为传统动画注入新的活力。
他们拿起齐白石的笔墨,试图把山水青蛙、鱼虾鸡鸭,从一张静止的宣纸拉进一帧一帧的光影里。
动画原本就是一种刻板的平面技艺,要让它动起来已经艰难至极,而水墨的阴阳深浅更是难以捉摸。
可这些个年轻人,偏就不认这个理。
于是,1961年,他们决定制作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这个故事本是科普童话,人人都知道,甚至成了小学课文。
《小蝌蚪找妈妈》上映后,不仅在国内广受好评,在国外也接连获奖。此后,《牧笛》《鹿铃》等水墨动画层出不穷。
就这样,第二代动画电影人带着几分赌气,甩着几绺空袖,借着满台子的喧哗唱出一句绝唱,再跟着捡拾破布,继续下一场戏,把中国书画的幽微一笔带进了银幕,成了中国动画电影里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生不逢时
1979年,当中国动画终于从漫长的沉寂中踽踽而出,世界的动画版图早已翻天覆地。
日本人喊着“卡哇伊”攀上高峰,美国人捧着米老鼠轻飘飘打遍天下,而中国动画人则刚从泥潭里拔出腿,艰难地迈出第一步。
尽管如此,他们却用这迟到的一步,踏出了震天一响——《哪吒闹海》一声怒吼,搅动了整个影坛。
1978年,新中国成立30周年成了转折点。尘封的剧本被重新提上议程,美影厂聚集了最强阵容:王树忱、严定宪、阿达,都是中国动画黄金时代的主将。
画家张仃担纲美术总设计,这位设计过国徽、参与政协会徽创作的艺术家,亲手将哪吒的形象雕刻在动画里。加上近50名动画工作人员一年多的心血,《哪吒闹海》终于在银幕上重生。
当莲花绽放,哪吒从花瓣中走出,三头六臂,手持火尖枪,脚踏风火轮,那一刻,不仅是传说中的少年英雄涅槃,也是中国动画从禁锢中挣脱的呐喊。
1980年,这部影片登上了戛纳电影节的舞台,却因报送时限的误差,与评奖失之交臂。
但即便如此,《哪吒闹海》已经证明,哪吒的怒吼不只是为了战胜四海恶龙,它用5万多张画稿、数百个日夜,告诉世界,中国动画还活着,而且活得有力。
新神话崛起
当老一辈动画人急流勇退,新一代动画人初试锋芒,80年代便已埋下的隐患,在90年代彻底爆发。
电视时代铺天盖地,日本动画堂而皇之地占领了荧屏,《龙珠》《圣斗士星矢》《哆啦A梦》《灌篮高手》......
一部接一部,孩子们的眼睛只盯着这些热闹滚滚的“洋货”。连本土的电视台都心甘情愿地引进外来作品,却舍不得为本土动画多花一个铜板。
老一辈的神话故事成了陈年旧事,新一代的尝试则被资本的利刃砍得四分五裂。
1999年,美影厂斥1200万元巨资推出《宝莲灯》,试图挽回失去的辉煌。但这部电影并未点亮中国动画的未来。
尽管拥有姜文、宁静等强大配音阵容和经典歌曲《想你的365天》《爱就一个字》,但它的光芒却仍是昙花一现。
尽管票房上击败了同时期引进的欧美动画电影《花木兰》,但这场胜利不过是市场化操作,远未达到《大闹天宫》和《哪吒闹海》那样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
进入21世纪,中国动画似乎只剩下“低龄化”一条路。
电视台放的,是《熊出没》《喜羊羊与灰太狼》这种讨小孩子欢心的作品。市场涌出的,是赚快钱的流水线产品。
急功近利的时代洪流里,几乎没人再谈论动画艺术的深度。
“葫芦娃之父”胡进庆生前说得委婉,宫崎骏骂得难听:“对中国动漫,失望至极,无以复加。”这话虽然刺耳,却也一针见血。
直到《大圣归来》(2015)和《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的问世,人们才重新意识到:中国动画原来能讲出如此动人的故事。那些震撼的画面与情节,证明了中国动画依然拥有强大的力量。
几十年前,《大闹天宫》和《哪吒闹海》是神话;几十年后,《大圣归来》和《哪吒》成了新神话。虽然从巅峰到谷底的路程曲折漫长,但历史总会为不懈奋斗者留下印记。
中国动画的希望,依然藏在年轻一代的笔尖和脚下。
而这一回,电影已经给出我们答案。
是的,他们做到了。
沸腾的饺子
6年前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横空出世,像一把火,点燃了国产动画电影沉寂已久的荒原。
人们议论着它的票房奇迹,它的破亿速度;导演饺子的名字,也随着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狂欢,声名大噪。
可谁能想到,在这耀眼的光环背后,是他用整整20个夏天的等待,才换来短短一季盛夏的奔腾。
饺子,本名杨宇,一个本该在医院白袍加身的“优等生”,却在大学里弃医从文,自学成才。大三那年,他丢下教科书,闭关三年八个月,硬生生剪出一部动画短片《打,打个大西瓜》。
这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像颗陨石砸进网络世界,轰出了“华人动画神作”的名头。
可浪头虽高,现实却是一只锈蚀的勺子,无论怎么舀,盛出来的仍是死水。彼时国产动画跌至谷底,低幼的剧情挂在银幕上像块发霉的布景,摇摇欲坠。
饺子顶着这股“霉气”,为生活,他接外包,做广告,他熬了6年,直到2015年《大圣归来》横空出世,惊醒了沉睡的国产动画市场,也唤醒了他最初的梦想。
光线彩条屋的创始人易巧找到他,许诺一场大制作,他抓住了机会,也咬紧了牙关。
为了避免与大圣雷同,饺子选择了哪吒。但原著中的哪吒与传统英雄形象相去甚远,既疯狂叛逆又嗜杀成性。
于是,饺子大胆颠覆经典,创造出“最丑藕霸”——肤黑、牙陋、邪痞、混不吝,赋予了他全新的皮肤与灵魂。
为了打破传统,他重写了66稿剧本,剔除过于刻板和血腥的桥段,不接受简单的情节。他把命运放在了哪吒面前,也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饺子的父母曾无条件地支持他,他也让哪吒有了一个严父、一位慈母,给他爱,也给他桀骜不驯的理由。
2019年,《哪吒》上映后大爆,票房直逼50亿,位居国产总票房影史第四(现在第五)。中国动画被叫醒了,而饺子,早已在这里,等得太久太久。
当初他弃医从文,抛下《西瓜》的刀笔,提起《哪吒》的炮锤,用三年沉浮的愤懑和火焰铸就一场山呼海啸。
而今回头看去,这场反天的烽火,正是国产动画血路上的擎天一炬。
王者归来
《哪吒》的制作,像一场没有退路的决斗,每个人都拿命去赌。全国20多个特效团队、1600多人被调来救火。饺子全程参与,从编剧到特效、配音,连混元珠也亲自操刀。
江山社稷图里抢笔的戏,画师们搞了两个月,宣纸堆得比窗外的梧桐还高。
哪吒托举冰山时火焰莲花的特效,几乎耗尽了整个预算。
2019年,当银幕上哪吒扛起冰山时,饺子盯着放映间的暗红绒帘。那些被特效软件吃掉的眼角纹,那些在茶水间蒸发的黑咖啡,此刻都化作莲台上跳动的业火。
他忽然觉着这满座抽泣的观众都成了封神榜上的符咒,把动画人的执念烧成了舍利子。
六年一晃而过,2025年《哪吒2》横空出世,再度震撼华语影坛。
1948个特效镜头和一万多个特效元素悬在银幕上,为观众再次带来了一场震撼的视觉围猎。
两军厮杀的场景原本是泼墨山水里的蝇头小楷,饺子偏要它们化作两群乌鸦在暮色里撕咬。
分镜师对着白纸发怔,谁见过两亿魂魄在三维空间里各自奔逃?
渲染器嗡嗡作响,昼夜碾磨着“千军万马”四个字的筋骨。
还有螃蟹构成的鱼妖流星锤、哪吒挣脱穿心咒重塑肉身、仙翁身披万方藤条、百万妖兽身绑铁链、千军万马对撞……
分镜设计师谢小彬回忆起那段日子,都忍不住吐槽,“画分镜的日子,钢笔尖在纸上涂了又改,总让人想起乱葬岗上新覆的土。”
饺子说,在制作《哪吒2》时,曾想过请些国际团队来撑一撑场面,完成那些关键镜头。
但结果却是——旗袍开衩处的风情,终究要本乡本土的绣娘才懂针脚。最终,还是中国的团队自我消化,步履维艰地去修补,去拼凑。
在《哪吒2》片尾谢幕时,屏幕上缓缓浮现出138家中国动画公司的名字,没有一家是外国公司。
南瓜州的土拨鼠,是顶级动画团队的杰作;《深海》的红极动画团队将其最精湛的水墨粒子渲染技术悉数奉献;还有《白蛇》《凡人修仙传》《长安三万里》的制作团队,《流浪地球》的特效公司……4040名动画人,硬生生托起了《哪吒2》的票房奇迹。
饺子说:“这场胜利,并非偶然。(他们)不只是竞争对手,每一个人心中都默默承担着一个共同的愿望——中国动画,能不能从这场泥沼中挣脱出来。”
当然,这背后还离不开两个字——热爱。
回望百年,国产动画电影的路走得并不平顺。破土、萌芽、抽枝,风一吹,枝叶簌簌落下,又是一场枯荣。
好在认真做动画的人,终于在账本上看到了回响——票房是观众的认可,天花板是实打实的抬高。
大家也热情高涨地讨论着,国漫又一次复苏了。
但殊不知,国漫从不需要复苏或是崛起;
国漫需要的,只是王者归来。
风起青萍之末,这一天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但一定不会太久。
来源|微信公众号“视觉志”(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