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江湖侠客行
硝烟四起的2025春节档中,《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是个不能绕过的存在。
影迷对这部新作的期待,多半源于徐克在神怪妖兽的世界兜了一圈,时隔12年重拾武侠题材,更是他31年后再度操刀金庸。素来以“魔改”和“创造力”著称的鬼才导演,遇上享誉华人圈的“武侠小说泰斗”,势必激荡开久违的新鲜感。
也有不少人顾虑,徐克近年来口碑遇冷,加上新版《射雕》的顶流主演阵容和目前发布的预告,怎么看都和原著差了几条街,如果发挥失常,没拍出独特而新奇的记忆点,在这个档期只有充当垫脚石和炮灰的资格。
能确定的是,到了1月29日这天,仍会有大批观众走进影院观摩这部电影,并在网上热烈辩论。只因“老怪”并非虚名,武侠迷们也都期待,他们苦等已久的盛宴不会被辜负。

在整个香港电影圈内,不论奖项还是星光度,徐克都非同行里最拔尖的。但,像他这样敢于拓荒的冒险者,实乃可遇不可求。在跨题材、跨工种经验和创作能量的续航上,这个清瘦、蓄着山羊胡、目光矍铄的男人,永远是后辈眼中的大佬。
没有他的华语影坛,必会失色不少。
乱世旗手
身为香港新浪潮电影运动的发起人之一,徐克其实是越南华裔,1950年2月15日出生在西贡市。回望他坎坷、流徙的成长岁月,其精彩程度毫不亚于电影。
彼时,法国人正和越南民主共和国对战,那时的“越南民主共和国”只能在游击区内活动,大中城市依旧被法国人所占据。动荡摇撼着每个平民的生活,也让幼年的徐克提早见识了枪炮、坦克和军队。若干年后,他在《英雄本色3:夕阳之歌》中重现了这段严酷凝重的童年记忆。
被困于战乱和救亡的狭隙,徐克选择了躲进光影的国度。10岁那年,他与朋友租了台摄录机来拍摄魔术表演,并且成功在学校播出。这次体验让徐克初尝拍电影的魅力,继而在心底播下了导演梦的种子。
1965年,美军对北越进行了大规模轰炸。翌年,战火蔓延到越南南部,迫于形势恶化,16岁的徐克随家人移民到香港。父亲徐忠失去了固定工资,家庭收入锐减,徐克只能跟着一堆兄弟姐妹做零活贴补家用。
和其他随家人来港避难的小孩一样,尽管脚下的土地变了,但徐克并未产生靠岸后的侥幸感。彼时,香港正经历政治与社会的动乱,风波迭起,安稳的日子还是很远很渺茫。好在香港富饶的电影资源,没亏待这个嗜影如痴的少年。



成年后,徐克等到自家在香港站稳了脚跟,远赴美国深造。他佯装在得克萨斯州的南循道会大学学医,私下里却早就决定了要以电影为志业。起初,听闻此事的父亲徐忠一时愠怒,但在母亲的劝说下只能放手,徐克于是转学到州立奥斯汀大学,继续修读广播电视和电影课程。
1975年大学毕业后,徐克在纽约编辑一份唐人街报纸,并组织了一个社区剧社,参与当地的华人社区有线电视节目制作。但没多久,报社被收购了,电视台也因经营不善倒闭。只身飘零在外的徐克,苦于没有合适的土壤,能挥洒他对武侠世界的热爱。
这期间,香港TVB开始在海外招募有经验的工作人员,徐克便返回故乡,开始加入TVB担任编导、监制等工作,后被佳艺电视台挖走。在佳艺,他一偿做导演的夙愿,在没有武指的情况下拍出了六集电视剧《金刀情侠》,并且融合悬疑、恐怖、奇情元素,在美国习得的特效技巧也派上了用场。

遗憾的是,佳艺电视台没撑多久就关门了。踌躇之际,徐克辗转认识了“香港电影教父”吴思远,后者给了他执导人生中第一部古装剧情长片的机会,也即香港新浪潮的代表作《蝶变》。
作为“混乱三部曲”的开篇(另两部为《地狱无门》《第一类型危险》),《蝶变》以古龙小说《吸血蛾》为蓝本,借鉴了日本推理电影《八墓村》和希区柯克的《群鸟》,将美丽的“蝴蝶”意象变作杀人利器,以奇情烹调悬疑气氛,这对于当时的主流市场而言,不啻为技术和审美上的双重革新。
《地狱无门》和《第一类型危险》的设定则同样大胆而生猛:前者借黑色幽默的笔触,具象化了鲁迅笔下“人吃人”的社会;后者政治隐喻浓厚,曾一度被电检处禁映,经历了几轮补拍、重剪。在反叛跋扈的檄文气质下,满是个体如蜉蝣般的挣扎沉浮。
由于偏深沉的主题和暗黑画风,“混乱三部曲”的票房表现并不好,但此时的徐克,已靠着诡谲才华打开了名声,站在时代浪头,掀动起一股中西合璧的能量。
天马行空的先驱
2011年底,徐克为宣传《龙门飞甲》作客《锵锵三人行》,窦文涛问他:“你会不会经常做飞的梦?”徐克答道:“经常,对我来讲飞是很正常的,特别是小时候。”
双脚凌空跃起,拆掉现实场域的桎梏,这是“徐老怪”的立身之本,也是他留在影迷心中的第一印象。可以说,没有他,华语影坛必要损失许多澎湃而奔突的想象力。而谈到“飞”,最相衬的视觉载体,当属《蜀山:新蜀山剑侠》中大放异彩的威亚技术。
关于这部电影的来头,还要说回1981年徐克和施南生加盟新艺城。在当时,徐克执导了《鬼马智多星》。影片斩下700多万本土票房,帮助新艺城第一次打败了邵氏和嘉禾。徐克也借此荣获第18届金马奖最佳导演奖,正式奠定了“鬼才”的名声。

尽管《鬼马智多星》大火,但徐克真正想拍的,远不仅限于都市喜剧。嘉禾老板邹文怀便在这时介入,为了挖走徐克全力投资他的《蜀山:新蜀山剑侠》。影片预算高达2000万港元,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为了拍好这部仙侠巨制,徐克在开机前组织演员、武指和特技人员花了大半年时间开会。据主演元彪回忆,当时他们每天要做的工作,是“对着电视机翻看录影带,研究超人怎么飞,研究别人如何吊威亚”。
以前的威亚,要么向上要么横直飞,但徐克却要求武指构思出“曲线飞行”的效果,这才有了群仙四散飞走等名场面。不仅如此,有留美经历的徐克还把《星球大战》的工业光魔特效团队请到香港,参考了蓝幕背景、模型、光学特技等当时最先进的技术手段。
以时下眼光来看,《蜀山:新蜀山剑侠》用特技打造的敦煌仙境,不免有种“土法炼钢”之感,但作为港片特效史上的里程碑,影片也坐实了徐克“技术狂人”的倾向。自此,不拘一格的创新和奇观追求,成了他创作生涯中可捕捉、可辨识的典型特征。
将这种革命性的技术思维拆成几个维度,最具分水岭意义的,无疑是对规格改制的推崇。从香港第一部采用三维技术、制作耗时长达四年的动画电影《小倩》,内地第一部正统的3D武侠电影《龙门飞甲》,再到《狄仁杰之神都龙王》首创的IMAX+3D+水下拍摄,每当新的技术关卡出现,徐克便迎难而上,化身整个华语电影工业的探路者。

而他在电影中使用的道具,也充满了奇思异想。在由其监制的《倩女幽魂》中,树精姥姥的触手、巨舌、黏液和人头满天飞的造型,颇具cult(邪典)气息。影片在美国上映时,影评人将徐克和程小东称作“东方的斯皮尔伯格和卢卡斯”,意指他们擅于吸收古早好莱坞的精华,来极大提升影片的娱乐性和观赏价值。
同样的玩乐情结,还体现在徐克的“兵器控”和“怪物控”上。华山弟子们的剑阵、东方不败的飞针、纳兰将军的布棍、燕赤霞的灵符、蓝小蝶的琵琶、邱莫言的子母剑……这些器械乃人物精神性的图腾,也赋予了动作场面以澎湃的冲击力。
说到对怪兽形象的热衷,徐克深受好莱坞冒险电影和日本特摄片的影响,早已不是什么秘闻。将他镜头里的怪物收集起来,从以蜈蚣精(《倩女幽魂2:人间道》)、蛇妖(《青蛇》)、老虎(《智取威虎山》)为代表的猛兽,到CG特效做出的海怪(《狄仁杰之神都龙王》)、怒目天王和触手怪(《狄仁杰之四大天王》)等脑洞升级的物种,其品类之盛,形体之诡诞,简直可与《山海经》媲美。
这种顽童杂耍似的心态,使得徐克的电影总能在特定历史底本之外,带给人纯粹的乐趣享受。前些年,网络上曝出徐克亲手绘制的分镜手稿,没有代笔,没有帮工,手稿中的分镜和调度设计之老道,为他赚了个“被导演耽误的漫画师”的头衔。
缔造新派武侠
在徐克之前,上世纪60至70年代的港产武侠片,有两大独领风骚的宗师—胡金铨和张彻。前者讲求返璞归真、自然空灵的意境,后者则被誉为“阳刚美学的倡导者”,善用翻跟头、旗帜、板凳等机关来提炼出浓烈的荷尔蒙气质。
当徐克等后生接班,武侠电影已到了走下坡路的时候。深谙“师夷长技”之道的徐克很快敏锐意识到,武侠片不能再贪恋同一套把式,要玩出新花样才能将观众拉回戏院,重振往日雄风。
在风格基调上,他走的是北派戏曲化的动作表达路线,和南派相比,更注重观感上的华丽、飘逸和洒脱,外加钢丝等现代特技和交错剪接的短镜头,让武打动作兼具美感和节奏张力,有如永动机一般地连续酣畅。

在奇幻武侠《蜀山:新蜀山剑侠》和现代都市武侠《英雄本色》等片之后,徐克瞄准了《笑傲江湖》的改编。这版《笑傲江湖》名气最盛的,除了黄霑创作的《沧海一声笑》,还有林青霞饰演的“性转版”东方不败,剧本也相应大改,使其跃升为第一主角,甚至风头盖过了令狐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