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悄悄话
作者: 惠文你走的第53天,王兄弟来了。带了一条烟(咱家也没抽烟的人了啊)、一瓶酒、一箱奶和几句话。话里话外,欠的钱他肯定还不上了,实在不行就把他那个铺子低价转给我,让我开个饭馆。
那个铺子你是知道的。出车祸前的几个月,咱们一起为了帮他把生意做起来,还专门过去帮过厨。
要垮了,听说。
十几万换来一个要倒闭的铺子,邻居们都说我更憨了。憨就憨吧,一个女人拖两个孩子,如果再不找点事情做,赶快忘记你,整天对着门口的车来车往和你走的那个地方,我真想撞上去。
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晚几分钟再出门?朋友比命还要重要吗?
时间啊,你快些走
我盘算了一下家里的钱,加上你的赔偿,减去两个孩子直到上大学的钱,也就剩18万元了。
18,多么巧的数字,那年咱俩第一次在校门口见面,也就互相多看了对方一眼,我就心甘情愿地给你做了20年的家庭主妇。
我想好了,就这18万元,赔完我就把孩子送给我姐,去找你。
你知道我的性格,决定做一件事情就会拼死力。肯定不能再做烧烤了。我研究了一下南门整条街的情况,还是决定做餐饮,但是要做鱼,又不能做鱼。要做是因为这条街最火的几家店都和鱼有关,不能做是因为竞争太激烈了。
怎么办?
那个时候我好想你能在我身边,帮我出出主意啊。想到你经常陪我去逛公园,我们一起喂金鱼,那些金鱼张着嘴,就像在对我们笑。再想想今天就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你肯定知道我哭透了几个枕头吧?
可能就是这种心情,但我更肯定是你在天上保佑我,让我想到了这道菜。
我不要鱼身,不要鱼鳃、鱼眼睛,只留鱼的嘴巴,用鱼头泡饼的方式,专做鱼嘴巴。突然一下子,我好像来了精神,也好像被唤醒了血脉。你还记得吧?我祖上的合香记,当年曾经在济南连开8家。到我爹那虽然断代了,但你每次到我家来,都把整桌菜吃光。还跟我说我爹做的饭太好吃了,太用心了,“熬一个牛肉,他能在厨房坐三个小时”。

这样一道和鱼有关的独特的菜如果端上来,咱们的饭馆就有特色了。
只是主料有特色还不行,我要把这道菜的味道也做出特色。我就学着当年爹给你煨牛肉那样,去干货店尝香料。几十种香料啊,每次回到小区,人家都背后开玩笑说这个小寡妇是浑身卤了一遍回来的。哪几样东西去火,哪几样去腥,哪几样调色,我一遍一遍地不同比例、不同料地尝试。
然后我跑到微山湖去选草鱼。开始跟人家说我只要鱼嘴巴的时候,人家都震惊,说我脑子有毛病。我心想这样就对了,说明这道菜有特点。不单卖鱼嘴巴,我就买整条鱼,自己加工,鱼身子用来做其他菜。
你知道一条微山湖的草鱼有多少根刺吗?
119根。第16根两头分叉,第17根一端分叉,第27根不分叉,这都是我在做鱼嘴巴、鱼丸的时候,一根根数出来的。
从筹备开业到正式营业,7个月零3天,每天几乎要试菜,烧同一道菜1 000多遍,我都免费送别人吃,问他们意见。两个孩子现在听到鱼就说反胃。18万元也花得差不多了。我想开业不成功就成仁。
时间啊,你慢些走
可能是歪打正着吧,这道菜火了,开业的时候你的一帮朋友和亲戚,都来帮我们温了锅,都对这道菜赞不绝口,名气一下就出去了。半年我就把本钱赚回来了。
既然你不想我去陪你,我想来想去,活着那就要活出个人样,我要把咱俩的孩子好好养大,给他们最好的生活。
店好起来了,是喜更是忧。一下子整条街多了好多家做鱼嘴巴的。不过客人还是要到咱们这儿来,“他们的没肉,还腥,还不下饭”。我知道咱们的小店有活下去的底气了。
我赶紧注册了“南街鱼嘴巴”的商标,在微山湖边上租了一个大仓库,只要10斤左右的草鱼,保证主料的供应。我还请人专门查了一下传统名吃的食谱,把鱼嘴巴和鱼翅、海参、鲍鱼等,重新包装成“海味八珍”“宫廷御宴”,把鱼嘴巴富含胶原蛋白的故事,做成海报和招牌,重新装点了门面。
然后我又把隔壁盘下来,把门面从50平方米,扩到了150平方米,招了几个厨师和服务员。店里面按照明清风格重新装修了一道,搭配上其他鲁菜系列,咱们的小店热热闹闹地成了咱们这个地方的名片了。
慢慢地,我也摸到了一些做生意的门道。做生意做的其实是人心,就像我爹曾经说的,用料和手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做事、做人要有恒心,对待顾客要有谦卑心。但实际做下来只有这些还不够,比如,我禁止自己的餐馆做除了鱼嘴巴之外,所有关于鱼的菜。即使有很多顾客点菜的时候都会质疑,为什么只有鱼嘴巴没有其他鱼,即使员工们在背后抱怨这样会损失好多顾客,好多钱。
我清楚,鱼嘴巴是从无到有的一道菜,要把鱼嘴巴这个产品形成用户认知,就只能让它保持绝对的高光和竞争力。
我觉得那些人只看到眼前的蝇利了,而我要做的是一个品牌。
这些并没有人教我,也不会有人帮我承担后果,而且做了决定之后,会有各种噪声来影响你的决定。慢慢地我就从一个家庭主妇,变成了一个别人看来非常霸道和固执的人了。
人家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有钱寡妇家的门前是非都要排号了。各种风言风语开始传到我耳朵里来了,说肯定是我跟你那王兄弟有一腿,要不怎么会把这么好一个店“免费”转给我。更可恨的是当有人拿这事去问你那王兄弟的时候,他还呵呵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还有人说我肯定是上了哪个有权有势人的床,被人罩着生意才这么好。
对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我都可以忍,我清不清白,在天上的你看得最清楚。我不能忍的是,两个孩子受到邻居和同学们的冷嘲热讽,开始斜眼看我,觉得我给他们的钱脏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踏踏实实做个生意,赚点钱就这么难?你那些兄弟和亲戚们,该帮衬的我也帮衬了,该孝敬的我也孝敬了。不能因为我不在店里给他们安排个工作,不让他们入股,就说我没良心吧,就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吧?
时间啊,你能不能回头?
我狠下心来,让孩子们上了私立学校,住读。我甚至有段时间想把店直接关了,但是想到那些认真的员工,想到我就这么关了,开心的岂不是那些骂我的人了?我就越想把生意做好。
“南街鱼嘴巴”的口碑很快就走出了咱们这个地方,有隔壁县,甚至隔壁省的人都慕名来加盟咱的店。
凡是想一起做的,我一般都是来者不拒。我知道从头做一个生意有多难,所以能拉一把的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保证从我这里出去的鱼嘴巴,都是一个味儿。
这可就难了。开始还好,7个加盟店的时候,我还能转得过来,经常过去指点他们,并严格要求他们从装潢、菜单到后厨都必须有样学样。但是随着加盟店越来越多,我就管不过来了,有的店开始擅自换成不足斤数的鱼,有的换了便宜的佐料,有的甚至在店里卖起了自己的品牌鱼嘴巴。
尽管我后来要求所有加盟店统一从我这里进货,并花大价钱建了一个中央厨房,但是仍然很难规范他们的行为。后来我索性把所有加盟店都关掉,一了百了。
我也真的累了。稍微闲一会的时候,也学会跟着那些姊妹伙抄抄佛经,做个普拉提,听听心理讲座,加入了一个“巾帼会”抱团寻找慰藉,慢慢地开始对养生有了兴趣。于是就有学友给我推荐降糖醋、氢氧水等,让我帮忙带货,做微商。
一开始我挺排斥的。每次都跟她们说,我要先试用一下,看看效果。当我用了不到两天,她们就一起开始夸我皮肤变好了啊、脸色更红润了啊、整个人更阳光了啊,让我一下子找不到北了。很快,家里、店里开始屯了越来越多的保健品、美容品。几百万就这样进去了。
其实我并不心疼这些钱。我觉得在这些事情上,如果我能买到快乐和安慰,这些钱是值得的。看着银行卡里不断增长的数字,钱在我看来是一种心理负担。想当年,咱俩为了要不要买两串糖葫芦,算计了半天钱都不够。但是我至今都觉得我们那串糖葫芦最甜。把这些钱花出去,我觉得是福报,是我应该回馈给这个社会的。
让我心疼的是那些年在这些事情上浪费的时间。人生最大的浪费不是金钱的浪费,而是时间的浪费,认知的迟到。许多活明白的人像我一样,认识到社会运行的真相和逻辑,但却是在35至45岁的年龄,刚好被钉在生活的十字架上无力挣扎。我现在教给孩子们的就是这样的“家学”:趁年轻多去体验和认知,降低未来的试错成本,把认知和智慧当成传承。
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我好希望时间能够回头,但它还是牵出了我一根根的白头发。更想让我回头的原因是咱的生意不好了。我这些年做美容、做微商、做“巾帼领袖”,没有照顾到咱的生意,慢慢地,“南街鱼嘴巴”的光芒被整条街上其他网红饭馆给盖住了。你看他们又是直播,又是唱歌跳舞,把餐饮玩出了新花样,而咱的店就像冬天蹲在阳光底下的小老头,抽着烟默默地看着他们朝气蓬勃。
咱自己也不争气,我没管的这几年,店里没有再执行我之前定的政策,上了一系列鱼类产品,鱼嘴巴锅底下我坚持用的炭火也换成了酒精砖。咱的店只有名,没有实了。
孩子们都大了,老大出国不想回来,老二也不想接班做餐饮,但是我不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第三个孩子”就这么走了吧?
于是我又投了几百万进去,一是要恢复我之前定的标准和流程;二是把这个店面按照现在年轻人喜欢的风格重新翻新了;三是加入了直播、小红书等宣传。
不过这些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生意还是不温不火。后来我想,当年火,是因为咱是创新,在整条街上都是最闪亮的星;而现在咱是学人家,还学得不地道、不专业。所以我果断放弃了这条思路,想再从菜品上去创新。
我发现,现在无论年轻人还是老年人,口味都变得不那么重麻重辣,越来越养生了。于是我结合这些年学习的养生知识,从《黄帝内经》《本草纲目》等中医药典籍上找灵感,研制出了一套五色养生菜,配合五谷、五行等,用食疗的方式提高人的免疫力。
老公啊,你觉得我做得对吗?时间会给我第二次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