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不分行诗作 [十一章]
作者: 徐江两个省略号
入夏前后,蚊虫明显增多。河边、湖畔、道旁、
小区里的小径……
我想了一个应对“办法”:带上一根雪茄,或一只烟斗……
减 法
夜阑人寂。我做贼似的,在书房里进进出出。
为了把另一批书和唱片放进来,又到了给书柜做减法的时间。
先挑出一堆关于电影、音乐的索引类书,准备扔掉。网络资讯共享的年代,这些以往的工具书到了告别书柜的时候。当然我还是有一点儿担心,如果在断网的日子,需要马上查对相关资料,又该怎么办?
接下来是那些老磁带。音质的原因,几乎很少再听。但每一盒都让我想起节衣缩食买它们的日子。还有朋友送的,还有自己跟着广播抢录的。
每扔出三盒,必定再捡回一盒。想起巴尔扎克笔下老财迷葛朗台那句著名的独白:“这是拿刀割我的脖子。”
看着即将离去的一盒盒磁带的封面,有哭一场的冲动。想起外婆讲的:特殊时期怕被抄家,小姨把外公早年唱武生时的戏照,偷偷放到火盆里烧了。
“烧一张,哭一会儿。
“再烧一张,又哭一会儿。”
倒塌那一瞬
搬家腾书柜。
把原有的书装进一个个巨大的编织袋,摞起,以便搬家公司的小伙子们搬运。
最上面这一袋装时有些急,小开本的在下面,大开本的穿插在中部和上部。
结果、终于,符合所有的想象、担忧和预设,
巨大的袋子从书堆上一头栽了下来。
它栽倒的瞬间,和所有的庞然大物倒塌没有任何分别。哪怕它装的,是一堆内容互相矛盾、混在一起又不清不楚的书。
鸦的巢
大雾夹着霾,露出要吞没一切的野心。这也告诉人:真正的冬天来了。
在雾霾下做完核酸,回屋赶紧冲澡,从热水中汲取些新的力量。
忽然想:这种天儿,鸟都跑到哪儿去了?尤其那些骄傲又捣蛋的喜鹊。
津城多喜鹊,多到随处可见。津城又少乌鸦,
少到乌鸦全去了北京,有的地方,满街满树皆是,
比如我的母校北师大那一带。原因始终不清。
乌鸦和喜鹊,在迷信里分属祸福两段,在现实里却长得像兄弟——未必是亲兄弟,但起码也是表兄弟。高兴起来,一样地聒噪不停。
查尔斯·狄更斯的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一上来,主人公童年的家,就在一个叫“鸦巢”的地方。那里藏着一个人最初的悲伤、无望和对家人温情的渴慕。
好像那也是成人后的大卫·科波菲尔,一直努力想补齐的东西。大卫的人生愿景,也可以说是狄更斯的,因为他不止让大卫·科波菲尔在同名小说里去追寻,也让匹普在《远大前程》里追寻。狄更斯最迷人的两部小说里,有着共同的主题。
一个人在童年的成长,以及随之而来的记忆,会伴随人的一生。不只是作品中人,作家、诗人、导演们,这些创造人物的人,也完全一样。
所以艺术家的美学倾向,他(她)的口味,在一
生下来就注定了。它比性取向都要坚定。所谓“后
天的学习”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和幌子而已。
窗外的雾霾,迟迟没有散。
80岁
80岁的人写的书,能教给我什么?
我的手指,在手机屏上的订单前犹豫了。
这是我上一代的作者。和我母亲同龄。如果按写作的代际划分,五六年一代,他应该是往前数第四或第五代的。
这是个移民作者。显然,悲伤里少不了那个时代,普天下的战乱与漂泊。我已经过了对那些好奇的岁数。每天担心的是资讯和病毒的投弹、轰炸,一日长于百年。
这不等于说,我否定那些文字的意义。忠实于你所看到的,并写下。这是第一步。接着便是——如果你死后有知,也要忠实于后世某个时段,读者的无感和遗忘。
偶尔,情况会反过来。
名 字
《封神演义》里,有一狠仙,叫“道德真君”。
他是黄天化和杨任的师父。黄手使双锤,万夫不当。杨被纣王剜去双目,真君施救,让其眼眶中长出一双小手,各牢牢攥住一目。这两位徒弟是书中自杨戬、哪吒以下,人间可以与仙家对“刚”的悍将。
当初读小说时,“道德真君”只是个神仙名字。多年后再想起,却不无喜感。但这个神仙在书中属正面形象,作者起此名应该不是调侃。或许倒是出于道士(如果作者真是道士陆西星的话)或信徒的尊崇。
束 缚
每逢节日听到鞭炮声,无论是电视、手机中虚拟的,还是伴着硫黄和硝的气息,从窗外挤入的……
都会情不自禁想起书柜里一本小书的名字:
《庆祝无意义》。
这是一本我从来没读过的小说。书并不厚,买来本来也是为了读的。可是每次取出想读,都被这么顺滑的书名背后所潜藏的那份沉重,给震慑住了。
一个书虫,被一本未读的薄书震慑住了。这听起来像是讽刺。但就是这样,只不过震慑住书虫的,一开始是对书中沉重的想象、虚构,然后脱离了书。
进入了生活、岁月、历史……
它们黑乎乎在一个糊涂的大脑中搅拌成黏稠的液体,然后像蛛丝一样,布满思维的陋室。然后,抵消掉那些“意义”。
荡然无存
我年轻时的榜样之一,菲利普·罗斯(那时他还算是个新锐犹太作家,至少《再见,哥伦布》《鬼
作家及其他》两本书的译者当时是这么介绍的)年轻时的代表作《波特诺伊诉苦》推出了内地第一个译本,让我大吃一惊:它竟然出来了!
难道这不应该吗?太应该了。但它会让许多有权阻止它出版的人紧张——这是一本写叛逆期少年的书,尤其是——它几乎是一本关于手淫的另类颂歌。它,还有《洛丽塔》,大概是美国文学迄今最大胆的诗意小说。
我决定不去买这个版本了。因为这样的书,删一个词,或者错译一个字,都将让它原有的价值荡然无存。
反诗意
“月光如水照缁衣”,偶尔总会想起鲁迅的这句诗。
鲁迅的旧体诗,有诗味的少。远不如郁达夫的古文诗。更不如他自己用白话写的《野草》。这一句,大约是其中比较有回味的一首。
唯其有回味,才未脱尽浪漫。因为大多数时候,缁衣人所站立的夜晚未必就有月光,或者表面上有,很快那月亮和月光,就被天狗一口吃掉了。
这大约也是全世界所有诗哲的际遇和命运。
邪典作者
哈维尔·马里亚斯在描写三岛由纪夫的怪癖时,略带嘲讽。他对军国主义偏执狂的调侃令人顿生好感。
其实看一个作者是否有才华,幽默感尤其重要,尤其是对散文类作者。缺少风趣的作者,再一抒情、偏执,恐怕就成了人间惨剧。以文笔细腻著称的三岛由纪夫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想起来书柜里还有五六本三岛的小说呢。打算哪天拿出来翻翻,就清理掉吧。人到了一定年龄,对一些读物,包括读物的作者,会变得更加包容,而对另一部分,则会明显缺乏耐心。
这大概也是另一种睿智和成熟。
六十年来最冷的冬天
“电台里说,今年的冬天,是六十年来最冷的。”出租车里,司机这样告诉我。
六十年前,我是负七岁。
到了妈妈家,我转述了司机的话。妈妈陷入了回忆:“六十年前,我还在上高中。有一年雪下得厚,学校期末考试,我的一个同学,家里住的是平房,门被雪给封住了。迟了一个小时才赶到学校。我们卷子都答完一多半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