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兴的诗 [组诗]

避雷针

头顶三尺有神明

也有闪电

房子心虚安了避雷针

但头顶不便安装

我就把它安在随身携带的良心里

如抱着父亲

见到大海

就会想到父亲

父亲已经不在海上了

但脑海里的大海总会浮现他的身影

今天的海

远远望去是一面镜

落水的太阳染红海水

我愿说它是一条脐带

牵延到跟前

我抓起一把海水

是浪碎后的花

想象拣出其中的一滴

想象它可能是

几十年前从父亲的额头

滴落大海

现在我把它看作是父亲的命

是我曾落的泪

水滴啊，捧着颤巍巍的你

如抱着病中的父亲

我紧紧地攥住

生怕再次从指间滑落

水意充盈

久挂在心的一个执念

是回到小溪旁的那片坡地

拨弄一下含羞草。它们的羞涩

像晚自习我们互相偷看的眼神

一碰就碎。今天回来，芒草狂长。而

含羞草还在，苦楝树还在，月亮也在

印在心田里的红脸蛋儿都在

只是1978年的夏天不在，小溪的水在流

几只雀鸟啾啾飞过

比那时的广播更好听

那时我们就是这样叽叽喳喳

操之过急的声响，常使含羞草抱紧胸怀

日头落水了

几位妈妈分别喊着她们的孩子

鱼香浓郁。已没有母亲喊我吃饭了

含羞草结籽的十月，你随父母迁回原籍

我也离开了家乡

后来我们在不同的水土成长

今天回到这块田地

曾被撩过的含羞草，仍绿意葱葱

向流水，片片开放

染 夜

四点就亮了，那里的夜

太短。不够睡一觉

躺着不起来，就不算结束

人生如断桥，会突然没有前方

多少悲喜，需要做梦

一节黑、一节白的夜

是人到中年的头发

它白了

要用多少吨鲜红的思念

才能染回那个夜晚

我和命

我和命

相互依靠，在人间行走

现在，已白头偕老

命也是我的皮囊和血肉

我时常摸摸它

它就给我拍拍和鼓气

跌跌撞撞，坚持使我仍是自己

命有时也埋着坑

人生几何有时就解不开

我分不清——走出考场的

究竟是我，还是命

命在立交桥下

会遇到掐指计算的人

但我绝不会把命交给盲人

横财色欲流过几趟钟声

我都不会为了什么

与命相拼

俯瞰大地，万家灯火

我和命此时都在飞机上

平安着陆，才一起回家

吃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