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难辨的盗贼

作者: 王力

身份难辨的盗贼0

厂长夫人失踪案让我一时名声大噪,当事人简直对我感激涕零。那件事想必旁人听来只会觉得无比荒唐,一对在婚姻琐事中渐渐疲惫的中年夫妻,丈夫经营着一家大型企业,日子一久,妻子的疑心就如同丈夫的事业“蒸蒸日上”。一次聚餐后,妻子在丈夫车里发现了陌生女性的头发,疑心陡然上升。不得不说,妻子是位有想法的女性,竟然想出假装失踪,并雇美女贴靠丈夫,暗中观察丈夫的反应,以此推断他是否真的变心。

可怜的丈夫情急之下首先想到给我打电话,这让我很意外。他本可以报警寻人,然而如此一来不免搞得尽人皆知。当事人的企业正处于上市关键阶段,任何小意外都可能导致功亏一篑,这也是当事人没有报警而选择向我求助的原因。好在最后我帮他解决了麻烦,美中不足的是,我的名字由此传到很多人耳中。

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名气我并不是很喜欢。因为我原本平静的生活突然被打乱,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待在安静的环境里,恨不得耳朵边没有半点儿声音。

更糟的是,我的同事和朋友们都知道了这件事,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从此将以全新的眼光看我。我目前在一家法治类杂志社任职,那天一上班,主编就把我叫到办公室,一坐下来,他很是诚恳地问我,是不是想换个行业来施展才能。对此,我的答案很明确:任何兴趣爱好一旦变成职业也就没那么好玩了。听完我的回答,主编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说:“谁说不是呢?当初都是凭着一腔热血入行,干到现在什么都不剩下了。”我们都笑了起来。

之后,我倾吐了自己的烦恼,主编捏着下巴想了想,说:“这倒真是个问题,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你这名声一旦传开了,想收也收不回来。要不这样,你先去把年假休了,找个地方散散心,反正目前单位也不忙。”

我觉得主编的提议很好,但一时找不到目的地。该去哪儿呢?自从和戴玲玲结婚后,附近的城市我们都玩遍了。她是个喜欢到处跑的人,我们俩一动一静,截然不同的性格能够走到一起也是够奇葩了。

正当我毫无头绪的时候,主编眼睛一亮,随即给我推荐了一个特别的地方:“你听说过‘三榆树农场’吗?”

三榆树农场?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小红书里见过,不过没有深入了解过。现在城市里的人度假都喜欢去乡野,秀美的山水风光的确是让人忘掉烦恼的良药,所以现在民宿的生意都特别好。说这话时,主编的目光投向窗外,从他的目光里,我看到一种向往自由的光在闪闪发亮。我明白了,此时主编比我还想去那里。

主编说:“我有个亲戚是那里的股东,你想去的话,我来安排,怎么样?”

我说:“我恨不得现在就到那里。”

主编会心一笑,拿起电话。

来到三榆树农场,我首先感觉到的是,如果有人想过那种离群索居的生活,恐怕没有比这里更加理想的地方。农场坐落在一片山丘中央,围绕几口鱼塘而建,农场主营业务是水产、珍珠和羊奶。去之前,我将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创作的长篇小说《远离尘嚣》放进行李袋,在那种环境里读这本名著想必能收获不一样的体验。

农场主的住所在第一口池塘边,那是一栋两层小楼,带着小小的院落。池塘另一边有一排平房,那是场工们的住所,食堂坐落在两者之间。农场主原本安排我和他一起住,但我不想打扰别人的生活。在最边上那口小池塘畔有间小屋,看见它第一眼我就明白了,那是我此行最理想的寄居之所。

在这里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啊!我睡到什么时候起来都可以,哪怕食堂下班了也不要紧,我可以骑着自行车去一公里之外的集镇上,那里有座古老的桥,桥边有个小小的集市,有各种卖早餐的摊点,价钱还便宜。清汤面可以敞开了吃,鸡子馃出锅的香味,我在住处就能闻到。听说生活在这里的人很少有出门远行的,对这种说法感到怀疑的人只要来吃上一碗清汤面,心中的质疑大概就会自动消失。

集镇上还有个茶馆,每天都有人在那儿喝茶打牌,那里总是烟雾缭绕。我对扑克牌的兴趣并不大,茶馆吸引我的是一位讲故事的人。那些千方百计寻找新鲜素材的作家真应该去那里坐一坐,保证收获颇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必须徒步一千多米才能买到自己喜欢的香烟。在这方面我承认自己的选择近乎固执,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人的一生总会执着于某些事情。

我来这里时正好是秋天,视线里的山林就像梵高笔下的油画。那些悠闲的下午,我时常去山林里散步,野山楂正红得透亮,山柿子像枝头迸出的小小火焰,还有野生猕猴桃,采回来可以泡酒喝。后来我认识了一种椭圆形顶端有枚尖刺的栗子,名字叫“锥栗”,很形象。我还从场工那里学会去松针间寻找一种蘑菇,采回来可以煲出一大锅很美味的汤。要是下几朵在挂面里,那么集市上的清汤面可能就被比下去了。

更多的时候,我都是拿根鱼竿去池塘边坐着,在柔和的光线下翻阅那本《远离尘嚣》。下午,天空中有很多黑鹰盘旋,发出雄浑的鸣叫。当水面泛起波纹,我立马丢开书与水底的庞然大物搏斗,之后费尽一番力气将猎物拖上岸,那是条近一米长的青鱼,浑身鳞片在太阳底下闪着银光,庞大的身躯注定它们会成为水中霸主。此时,我战胜了水中霸主,又抬头仰望那些空中霸主,丰满的羽翼让它们享受风的速度,尖喙、利爪让它们尽享掠食者的风光。在尽情享受美好风光的同时,我也在这里遇见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有天半夜,我在灯下奋笔疾书,外面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当我抬起头,窗外正巧闪过一个黑影,还轻轻敲打了玻璃窗,惊得我猛地跳起来。等我抄起一根木棍冲出门外,黑影早就消失无踪了,那种速度就像风一样。我确信自己没有产生幻觉,立即意识到这片美丽风景中同样隐藏着未知。就像那句历史悠久的名言警句: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我要做的就是摆正心态,尽情领略风光,但是内心不要有过多的企图,更加不要奢望用自己的意志改变这里。

屋外是深邃的黑夜,我想自己还是回屋里待着比较好,免得与某些意外迎头撞上。

日子又往后过了几天,当我沉浸在休闲时光里,即将把那个黑影抛到脑后时,又一个夜晚,我们的目光再次不期而遇。这一回,我以更快的速度冲出门,可依然慢了一步,那个黑影在眨眼间就遁入夜色。它明明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能将其擒获。然而等到我真的付诸行动,天大的难题立马摆在面前。我毫不气馁地紧追过去,犹如夜幕下一只大鸟在追逐自己的猎物。无边的黑暗将我包裹,而我内心的信念却越发坚定。

等我停下脚步,发觉自己正置身一处空旷山谷。要追踪的猎物早已失去踪影,眼前唯见没有边际的月光,仿佛要把一切都淹没,平日里秀美的风景统统变作满目阴影将我围困其中。远处的岩石上,一头孤狼对着月亮昂首长啸,啸声在夜色中如水波远远荡漾开去,仿佛一个远古的图腾正在缓缓苏醒。

我竟然忘记了继续追寻那个神秘的身影,任凭孤狼的啸声随夜风迎面而来,心里震颤不已。直至明月隐入乌云,天地重归寂静,我才如梦初醒,转身踏上归程。回到屋内,等思绪平复下来,我忽然对当下这段旅程有了某种别样的期待。

我意识到,这就是乡野生活的莫大乐趣,沉醉在其中,我不确定到了假期结束那一天我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拎起行李袋就走。我又望向农场大门,外面那个世界充满着名利诱惑,同样叫人深陷其中。当我在这里悠闲地垂钓时,外面又有多少人为了那一点儿可怜的名气、利益在到处奔走呢?我瞬间觉得自己比他们幸福很多。

到了黄昏,我会到集镇上,那里有很多电动三轮车,后面搭着雨棚。阿辉哥是其中一位司机,我每次都会坐他的车,让他在夕阳余晖残照中开足马力,小三轮欢快地带着我领略秋日风光,直到夜色沉向大地,我们穿过月光归来。我为什么花如此大的篇幅赘述这么多细碎的事情呢?纯粹是为了向人们展示秋日的大自然有多美,我深深陶醉在这幅静美的画卷当中,丝毫不去想其他任何事情。然而,很快我就不得不把心从里面抽出来,事情起源于那个下午我跑着去买香烟。

此前,我找到一家烟酒专卖店,那里我要的烟价格要比其他的店便宜两元钱。这家店就在派出所边上,当我经过派出所大门的时候,看见一大群孩子被带了进去。此前听说过孩子组团去博物馆或者游乐园,像这样成群结队进入派出所我还是头一回见,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这次很不巧,我要的烟卖完了,我又不想再来一趟,于是买了一盒利群烟。我走过去递给派出所门卫一根,问他:“师傅,那群孩子进去是做什么呢,是来派出所接受法治教育吗?”

“不是,那帮小孩儿都是来配合案件调查的。”

对于这个答案,我真的很意外:“难道那群孩子都是嫌疑人?”

“嫌疑人倒不至于,我听说主要是想看看他们的脚印。”

从派出所门卫室出来,我感觉自己的好奇心就像温度计里面的水银,一遇热就上涨。我知道,自己对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熟视无睹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吧,那就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吧。要是这段旅途能够有一首意外的小插曲,那也不错。

此前我就注意到,茶馆是各种情报最丰富的地方。在一片闹哄哄的人声里,我把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茶放到一位阿叔面前,阿叔兴高采烈地打开了话头。按照惯例,我先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很自然地切入了正题。

阿叔说:“前两天村头老张家进贼了,钱倒是没丢,就是家里的一枚戒指被顺走了,据说那是他老爹留下的,很值钱,戒指上还有一块红色的宝石,不晓得是真是假。”

我说:“昨天我看见一群小孩儿被带到派出所里去了,说是配合调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案子吧?”

“是啊,都是村里的小孩儿。警察在现场看到一串脚印,按照形状判断是小孩儿留下的。”

他的话让我不由皱起眉头:“小孩儿通常不会干这种事,除非是有大人指使。”我一向认为没有人与生俱来就是盗贼,一个人的堕落往往有诸多复杂的因素。

“可现场留下的脚印只有小孩儿的。”

这又是个片面的认知,脚印根本说明不了全部问题。

我说:“能告诉我老张家在哪里吗?”

阿叔把我领到外面,指了大致路线。我对他道了谢,然后按照路线找过去。

那个位置并不难找,走了没一会儿,我便来到一栋老旧的两层自建房前。我先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注意到房子顶上有个天窗。接着,我敲响了门。一位中年男人来开门,我说:“张先生是吧?”

男人一脸狐疑地看着我,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去之前已经把说辞都编好了:“我是派出所的特聘顾问,受命来现场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线索。”

这一招果然奏效,中年男人立马换了一番态度,将我让进屋内,问我要不要喝茶。我谢绝了他的好意。

接着,我与他交谈了几句,但我很快注意到,说到一些关键问题时,他几次欲言又止,这让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他看上去好像并不希望这件事声张出去。一般人丢了东西,尤其是丢了重要的东西,都会气愤地将偷盗者骂得狗血淋头,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寻回失物。可眼前的这位失主好似甘愿吃下哑巴亏,难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既然从他嘴里获得不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便要求直接到失窃现场看看。

那是在张家的小阁楼上,看结构就知道是为了充分利用屋顶的空间而设计的。阁楼里的空间非常狭窄,成年人进去要弓着身子才能勉强行走,我在外面看到的天窗就在一侧屋顶上,里面有四根钢筋围成一个井字,平时阳光从这里透进来,下雨了就用一大块水泥盖子铺上。天窗正下方有两只清晰的脚印,朝向一个陈旧的木橱前。看得出来,木橱的做工很精致,上面的雕饰即便覆盖着灰尘也显得栩栩如生,想必当初在人们的视线里风光过很长时间。失窃的戒指之前就放在里面,我注意到木橱的锁并没有被破坏,其实它根本就没上锁。如此贵重的东西放在里面,木橱本身却没上锁,这点也太不合乎常理了。

我蹲下身子,用手丈量了一下脚印。没错,的确是未成年人的脚印,年龄应该不会超过十岁。我又回到天窗下面,目光久久地对着那个闪闪发亮的“井”字,这个空隙即便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也不可能钻过来,除非他施展传说中的缩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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