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 分针 秒针
作者: 徐亦嘏一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几乎把整个甪直镇都给冲刷得一尘不染。今晚的月亮好不容易挤出了半张脸,将镇上的青石板路照得油光锃亮,虽然已过了寒冬,但深夜里依然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砭人肌骨。强顺贸易公司不远处的几棵古树虬枝峥嵘,黑漆漆的枝条犹如一条条巨蟒互相交错盘旋,张牙舞爪地在黑暗里露出狰狞。几只乌鸦站在枝头,睁着通红的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突然,一阵冷风刮过,夹带起一股令人窒息的阴冷。
一个身穿大红色花袄的中年女人失魂落魄地在青石板路上吃力地爬行着,她满脸是血:“救……救命……”
“跑啊!我给你机会跑!”
“对,有本事你现在就赶紧跑,否则一会儿别说哥儿几个不给你机会!”
女人听到这话,咬着牙使劲地往前挪动,只可惜十根手指在光滑的石板上根本使不上力,半天才爬了不到两米远。
“哈哈哈,你看她,就跟只癞蛤蟆一样!”
“哼哼,今天就让她彻底变成一只死癞蛤蟆!”一名年轻男子从背后一把将女人半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死死拽住她蓬乱的头发,“她不死,我们就过不安生。”男子看了同伴一眼,随即,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了女人身上。
月亮再次钻入厚厚的云层里,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就连一丁点儿的微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要!”一阵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午夜的宁静。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子平躺在床上,他猛地睁开满布血丝的眼睛,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到床头柜上的一个小塑料瓶,随即迅速拧开,一股脑地将药片倒进嘴里。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做同样的噩梦了。
二
天刚蒙蒙亮,一阵熙熙攘攘的人声和短促刺耳的警笛声使原本静谧清幽的甪直镇一下子热闹起来。强顺贸易公司的大门口围了很多村民,最外面的人费力地探着脑袋,只见大铁门里几个警察正在走来走去。
“哟,这里面怕是出啥事儿了吧?”一个秃顶的村民不紧不慢地问。
“怎么,你不知道吗?听说是出人命了!”人群中立刻有消息灵通的人回答道。
“啥?谁死了?”秃顶村民问。
“好像是谢自强。”那个消息灵通的人说。
“啊?不可能吧,我昨天下午还看到他跟他老婆在一块儿呢。”秃顶村民一脸惊愕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你不会是看走眼了吧?”一个妇人插话进来。
“怎么会看走眼,我看见他们夫妻当时还大吵了一架呢!”秃顶村民双手叉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你们说会不会是他养小老婆的事儿被他婆娘发现了,然后就……”他边说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听说今天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有人在镇上的医院亲眼看到强顺公司的保安把谢自强抬进来的,当时他浑身都是血,医生看过之后就说人已经没了。”消息灵通的村民小声说道。
“那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秃顶村民提着嗓子问。
“听说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消息灵通的村民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去!谁这么大的胆子?”秃顶村民大声喊了一句。
“就是啊,难不成是……”
“嘘!”
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瞬间变成了哑巴,惴惴不安地左顾右盼,像是害怕惹祸上身。
一间敞亮又略显奢华的办公室里。
“警官,这些都是关于谢自强的材料。”莫少聪和傅丽带着一队警员刚到强顺贸易公司没多久,一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便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交到了莫少聪手上。“谢自强的大儿子谢正刚和小儿子谢正雄都已经知道了,他们这会儿正从上海赶回来,还有谢自强老婆陈美云那边,我们也已经安排人去安抚了。”
“你是陆天明吧?”莫少聪凝视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陆天明赶紧点头:“是的,警官,我叫陆天明,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
莫少聪掂了掂手里的文件袋,意味深长地看了傅丽一眼。
傅丽走到陆天明面前:“这里面的材料都齐全吗?按照程序,你这里所有的电脑和文件都需要留下来接受我们警方的检查。”
“陆先生请让公司的人暂时都待在楼里吧,我们会给大家一一做笔录的。”莫少聪接着傅丽的话说。
听罢,陆天明只得点点头:“好的,那我去通知大家一下。”说完,他便走出了办公室。“哎,这下也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了,真是晦气……”陆天明边走边不停地抱怨着。
此时,一名年轻的警员匆匆跑进了办公室,把一个物证袋交到了莫少聪手里:“报告莫队,死者额头上有两个红色的数字。”
莫少聪眉头紧锁地看着物证袋里的照片。
“你没事吧?”傅丽很少见到莫少聪如此焦虑和不安。
“哦,没事。”莫少聪回过神来,随即把谢自强的材料和证物袋都小心地收了起来。“走,我们去接待室做笔录吧!我有预感,这回有的忙了。”莫少聪对着傅丽微微一笑。
“你最后一次见到谢自强是什么时候?”
陆天明愣了一下,用手扶了扶金丝边眼镜,想了一会儿说:“昨天下午谢自强跟他老婆一起来过公司,好像是三点多来的,不到六点走的。”
“这期间你们都在一起吗?”莫少聪摸了下鼻子。
陆天明点点头:“对,因为当时我们一直在对账,所以除了上厕所之外基本都在一起。”
“对账?”
“是的,谢自强是我们公司最大的股东,十几年的老交情了,一直都合作得挺愉快的。”陆天明强调自己和死者的关系不错,或多或少是想撇清些嫌疑。
莫少聪当然看得出来,他瞥了傅丽一眼,傅丽自然心有灵犀,开口问道:“陆先生,请你简单说说你跟谢自强之间的生意吧。”
“我们开公司的初衷就是想为村民们服务。十几年前,我们这里还属于贫困地区,村里人靠天吃饭,温饱都成问题。”陆天明干咳几声,“后来啊,就有人想出主意,让大家把种的东西都集中起来,交给村里几个脑子好、有办法的人通过网络销售。这么干确实挣到钱了,于是,村里又新增了很多农副产品项目,生意也越做越大了,最后就有了这家公司。”
“这么说,谢自强也是当年参与这个项目的人?”莫少聪听得非常仔细,几乎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字。
“是的,说实话,没有他也不可能有这家公司。”陆天明告诉莫少聪。
“那你们还有其他的合作者吗?”莫少聪问。
“就我们几个,还有就是……”陆天明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傅丽插了一句。
“不,不是警官,一开始确实有很多村民都参与了这个项目,但是后来大伙儿都把股份卖给了谢自强。毕竟做生意有风险,老百姓都觉得只要有钱赚、能吃饱就行,谁也不想承担风险。”
“那你呢?”傅丽接着陆天明的话问,“陆先生,我知道你是村干部,也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我想知道当年大家转卖股份给谢自强的时候,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利益纠纷?”
“这个……”陆天明一时语塞,莫少聪敏锐地察觉到这背后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先生,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如实地告诉我们,才可能帮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侦破案件,将凶手绳之以法。”莫少聪盯着陆天明说道。
“放心!警察同志,我一定会全力配合警方的。”陆天明赶紧回答道。
三
“来,吃点儿东西吧,从早上出警到现在你还没吃东西呢。”回到局里,傅丽便把两个肉松饭团递给了莫少聪。
莫少聪接过饭团,把谢自强的材料也放在桌上:“根据法医的初步推断,谢自强的死亡时间在昨晚十一点之前,身上没有锐器伤,以现场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是仇杀,而且这个陆天明对我们隐瞒了重要事项。”
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块白板,最上边贴着一张谢自强的照片和他被杀现场的照片。照片左边写着张洪涛、郭福顺还有李金梅,右边写着陆天明和陆子野。莫少聪一边啃着饭团,一边在白板上画着人物关系图。
“嗯,虽然陆天明说谢自强生前曾和张洪涛、郭福顺还有李金梅等人发生过股权转让方面的矛盾,但我觉得仅凭这些不足以给谢自强招来杀身之祸。”
傅丽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还得去村里挨家挨户走访一下,看看能找出什么线索。对了,对于那两个血色数字,你怎么看?”莫少聪望着傅丽。
“我认为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傅丽啃着饭团说。
“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在谢自强的额头上留下这两个数字?这两个数字又是什么意思?”
傅丽想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杀了人之后留下一些符号,多半是对警察的挑衅。”
“那有没有可能不是凶手留下的呢?”
“不是凶手干的,难道还是死者自己干的?”
“一切皆有可能,至少说明这个案子不简单啊。”莫少聪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看这个,这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后来查了,是一种精神疾病用的镇静剂。”傅丽指着一张照片说道。
“精神疾病……”莫少聪摸了摸鼻子,“这样,你立刻联系医院,查一查有谁近期开过这样的药,我相信开这种药的人并不多。”
就在莫少聪和傅丽开始对附近的村民进行地毯式走访时,又发生了一件怪事,陆天明的儿子陆子野突然不见了。同时,医院也来了消息,陆天明和陆子野都开过这种药物!
“陆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莫少聪再次见到陆天明时是在公安局的接待室里。
“莫警官好,傅警官好。”相比上次,陆天明今天的状态明显老实了许多。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儿子不见的?”莫少聪开门见山地问。
提到陆子野的时候,陆天明一下子变得异常激动:“警察同志!哦,不,莫队长,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陆天明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虎子可不能出事儿啊,他是我们陆家唯一的娃……”陆天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莫少聪目光如炬地瞪着陆天明:“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出事?”
“这……这不是谢自强才刚出事吗,凶手又没抓住,说不定是同一个凶手啊,一个杀人狂!”陆天明面部有些狰狞。
“杀人狂?现在陆子野只是暂时失联,也没有人发现你儿子的尸体,这么说还为时太早。”莫少聪的语气保持着冷静。
“但谢自强前脚出事,后脚我儿子就不见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傅丽立刻反问道:“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会如此巧合,所以,你儿子是不是跟谢自强的死有什么关系?”
刚才还情绪激动的陆天明被傅丽这么一问,整个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老陆,平时谢自强跟你儿子有来往吗?谢自强是公司的大股东,你儿子跟谢自强之间多多少少会有接触吧?”莫少聪顺着傅丽的话问。
陆天明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他动了几下嘴,但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老陆?”莫少聪提醒陆天明如实相告。
“哦,谢自强为人比较大方、热情,虎子平时管他叫叔,他们偶尔会一起上上馆子、打打牌啥的,但也不是很密切的关系啊。”陆天明最后那半句话说得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谢自强出事之后,陆子野的表现有什么异常吗?”莫少聪问。
陆天明想了想,十分谨慎地答道:“当我把谢自强被害的事情告诉他的时候,他立刻就哭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把自己关在房里。”
“你们没有安慰他?”傅丽疑惑地看着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