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的艺术(短篇小说)

作者: 【美】理查德·戴明 著姚人杰/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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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机门前,排在我前面的女孩儿是个身材苗条、玲珑可爱的褐发美女,姣好的五官呈现古铜色,小巧可爱的鼻子被太阳晒伤了,刚开始蜕皮。趁着等待时,我打定主意,一定尽我所能坐到女孩儿旁边,但前提是,我不能弄得意图太过明显。

登上飞机后,我交了好运。靠窗的座位只剩下一个还空着,当女孩儿坐进那个位子时,我就顺理成章地坐入她旁边的座位。

我没有立刻与她搭讪,因为飞机起降时我总有点儿紧张,但当飞机升空,空姐结束欢迎乘客登机的温馨致辞后,我对身旁的女孩儿露出灿烂的笑容。

“嗨,邻座的美女,”我说,“你好,我叫艾伯特·谢尔顿,很高兴与你同行。”

女孩儿看上去略受惊吓,但在打量我半晌后,似乎判断出我并无恶意,于是有礼貌地回复我:“你好,艾伯特。我叫黛安·沃顿。”

“咱们要不要把个人信息先解决掉?”我询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飞机上总是会和身旁的乘客聊天,依据过往的经验,在交谈的过程中,我可能会透露自己的不少信息,相应地也会为不能获知你的更多信息而绕弯路。如果我俩立刻解决掉这件事,会节省下很多时间,那么我们能继续谈论更加有趣的话题。我今年二十五岁,未婚,两个月前刚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毕业。我到这个年纪才读完大学,是因为我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都在陆军服役。我这趟要去水牛城接受阿普尔顿侦探社的一份工作,该侦探社是我舅舅开的。弗雷德·阿普尔顿是我母亲的哥哥,你也许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你也来自水牛城。”

女孩儿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来自水牛城?”

“亲爱的沃顿小姐,基本推理而已。你在登机门处递出机票时,我从你身后都看见了。你预订的机票放在一只信封里,那只信封显示你买了从水牛城出发的往返机票。”

“你真风趣,说起话来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我想这么比喻很合适,因为你即将成为私家侦探。”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我们行内更喜欢‘机密调查员’的叫法。”

女孩儿眼眸扑闪着说:“请见谅。我猜想,你取得的学位是刑事鉴证学或警务行政学吧。”

我摇摇头:“我在一周前还没打算干机密调查员的工作。我主修哲学和逻辑学,但在眼下这个技术至上的社会里,似乎不太需要哲学和逻辑学领域的专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接受舅舅提供的工作是当作最后的出路。然而,工作前景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确确实实感觉到,我的教育背景会在这份工作中派上大用场。过去的大牌犯罪学家常常更依赖演绎推理,而不是科学知识;譬如说,已故的大侦探雷蒙德·申德勒就是这样。”

“你似乎有些推理才能。”她说,“你猜我来自水牛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你还能说出其他任何关于我的信息吗?”

我审视了她一番后说道:“头一条,你去加利福尼亚南部只是为了度假。”

“哦?你是如何推断的?”

“根据三个因素。首先,假如你到这儿是来找工作,或者因为其他原因而计划定居此地,忽又改变主意,你当初就不会购买往返机票。第二,八月是适合度假的月份。第三,你新晒出的古铜色肌肤表明,你近期在海滩上度过了许多时间。我知道这是新晒出的古铜色肌肤,因为你在晒黑过程中晒伤了鼻子。你忘记给鼻子擦防晒油了,对吧?”

她既被我逗乐,又带着敬畏注视我:“你太棒了。继续说。”

“好吧。你到这儿来探望未婚夫,而刚好在你离开前,你解除了婚约。”

她满腹狐疑地斜睨着我说:“你一直在跟踪我,对不对,私家侦探?抱歉,我的意思是指机密调查员。”

“在我们登机之前,我从未见过你。我知道你刚解除婚约是因为你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圈白色痕迹刚好与订婚戒指的大小外形一致。白色戒痕表明,从你摘下戒指起,你还未在太阳底下待过。因此,你是在假期结束时交还了戒指。”

她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什么事这么好笑?”我问道。

“当你解释起来,听起来这么简单。假如你将这番解释当作秘密保守起来,我会更加觉得惊艳。你的推理就这些,还是另有下文?”

“当然有。你的未婚夫要么是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学习刑事鉴证学或警务行政学,要么在教授这类课程。”

她翘起一侧眉毛,表示疑惑:“你到底怎么推理出的?”

“因为你问过我是否取得其中一门学科的学位。你来自水牛城,怎么会知道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有教这两门学科的?除非你与那个系的某个学生或教师有着亲密关系。”

“天哪,你真厉害。”

“说真的,很一般的推理而已。最后一条,你一年前毕业于纽约州立大学水牛城分校,大概还是护理学院。”

她再次朝我翘起单侧眉毛。“我估计,这个推理的解释和其余推理一样简单。”她调侃道。

“甚至更简单。这次我略有作弊,我认出你右手上戴的毕业纪念戒指,因为我在服役的最后一年里和一名陆军护士约会过,她就毕业于纽约州立大学水牛城分校。你的戒指上雕刻了毕业年份,数字大得足以让我清楚看见。”

“你并没有解释你为何推断我是护士。”

“我只是随机乱猜。”我承认道,“某种直觉吧,因为我认识的唯一一个戴相似戒指的女孩儿是护士。我猜想我犯下谬误之过,而那个谬误碰巧推断对了。”

“谬误。”她说,“我记得在一门哲学课里学过。谬误是基于错误前提的似是而非的论证。”

“是的。所有毕业于水牛城分校的注册护士都有资格佩戴学院的纪念戒指,因此所有佩戴水牛城分校护理学院纪念戒指的女孩儿都是注册护士,这就是谬误。”

黛安咯咯笑起来。

“我会承认,这不过是幸运地猜对而已。”我说,“但我的其他推理都是基于可靠的证据,对吧?”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女孩儿真诚地说。

尽管这时我已确信黛安喜欢我的程度与我逐渐喜欢上她的程度不相上下,但除了我已经推理出的那些信息,她主动提供的自身情况仍然十分少。譬如说,她没有向我说起她的前未婚夫,也没有提起他们分手的原因,我自然也没有去打听。不过,她倒是告诉了我,她和父母一起住在水牛城菲尔莫尔大道上的一栋双拼别墅里。当我问起我以后可不可以打电话给她,她答应了,还在纸板火柴的内侧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

我们的飞机在中午11点50分离开洛杉矶,等到飞机于当地时间下午5点50分在底特律降落时,我俩已经变成了忠实的朋友。

那些要在底特律下飞机的乘客离机后,空姐发出信号,让登机口放行,乘客们开始鱼贯而入,登上飞机。

飞机再次起飞,安全带指示灯一灭,我立刻离座,去了机尾的卫生间。走到最后一排座位时,我留意到左侧有两个男乘客被手铐铐在一起。两人看上去都是快满五十岁的年纪。很容易判断谁是警察,谁是犯人。靠近过道的男子肯定是警察,因为他的左手腕和另一个男子的右手腕铐在一起。他是个肤色十分白的高个子,有点儿像未留胡子的亚伯拉罕·林肯。另一个男子也很高,但块头更大,长了一张肉乎乎的圆脸,人被晒得黢黑。

空姐正在进行晚餐点餐,我听见这两名男子都点了咖啡配晚餐。当我回到自己的座位,空姐同时也走到了我们身边。黛安和我都点了瑞士牛排。然后我跟她讲了机尾座位的那两名男子。

“囚犯长啥模样?”她问道。

“长相普通。我猜他快五十岁了。”

我俩接着搁置了这个话题,因为晚餐送来了。

等用餐结束,空姐收掉大家的餐碟后,我们后面传来其他乘客兴奋的交谈声,引得我俩站起身,瞥向机尾。那名肤色白皙的高个儿警官正在抬起邻座男子软绵绵的肢体,抱到过道上,再让他仰躺下来。警官已经从自己的手腕上解下手铐,但另一边的铁圈仍然卡在犯人的手腕上。警官跪到不省人事的犯人旁边,在摸他的脉搏。

空姐从前面沿着过道匆匆赶过去,看发生了何事。

警官抬头看着空姐,说:“我觉得他是心脏病发作了。他的脉搏十分慢,非常弱。”

其他靠近的乘客大多像我俩一样,已经站起身回头凝望机尾。当空姐正要跪到仰卧男子旁边看看情况时,一个四十多岁、身材瘦削、外貌卓然不群的男子已走到他们身边,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医生。”他之前一直一个人坐在我俩后面那排过道对面的位子里。

空姐立即起身,让到一旁,好让医生能从她身边挤过去。同时,警官向医生介绍说他是科普兰警佐,然后起身坐回座位里,为医生腾出地方。

医生跪在昏迷男子身旁,翻开他的眼睑,瞅了瞅眼睛,又解开男子西服上衣的纽扣,卸掉他的领带,将西服里的衬衫纽扣也逐个解开。他抬头望着空姐,说:“我的医疗包在我的座位底下。你可以去拿一下吗?”

空姐为医生取来医疗包,他从中取出听诊器,听了下病人的心跳。须臾,他收好听诊器,拉上医疗包的拉链,站起身。

“可能是冠状动脉血栓。”医生对空姐说,“幸运的是,飞机上配备了氧气。还有多久才能降落水牛城?”

空姐瞄了眼手表,说:“现在是七点,我们预定在八点差一刻时着陆。”

“好。”医生说,“我建议,赶紧用无线电联系地面,安排待命的救护车,好送病人去市医院。你们可以告诉地面,不需要让实习生跟着救护车一起过来,因为我正是市医院的医生,会和病人一道坐车过去。实际上,除了司机,什么人都不需要,因为警佐和我能帮忙抬担架。你送完口信后,拿条毛毯过来,好让病人保持体温。”

“是,先生。”空姐说道,快步走向机头,消失在驾驶舱内。

医生对警官说:“咱们把他扶到座位上吧,可以开始给他输氧。你拉起座位之间的扶手,这样咱们就能让他仰卧在座位上。”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我身上,“小伙子,你看起来相当强壮。愿意搭把手吗?”

我走过去,帮忙将昏迷男子抬到座位上。当他仰躺到三张座位上时,医生拽下座位上方的氧气面罩,戴到男子脸上。接着,他再次用听诊器检查男子的心脏。

“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变好。”他边说边把听诊器塞回包里,“警佐,如果他的手腕上没有手铐晃来晃去,也许会更舒服些。”

科普兰警佐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解开手铐,放进外套口袋。

“顺便提一句,我名叫马丁·史密斯。”医生边说边向警官伸出手。

两人握手后,警官说:“史密斯医生,很高兴认识你。今天多亏你在机上。”

“我叫艾伯特·谢尔顿。”我主动介绍道。

两个人一齐看向我。医生彬彬有礼地说:“谢谢你的帮助,艾伯特。”

“不客气。史密斯医生,我的邻座恰好是一名注册护士,如果你需要帮忙就说一声。”

医生讶异地看我一眼:“谢谢了,但眼下暂时无事可做。”现场只有一名老年乘客隔着过道坐在昏迷犯人对面,医生转身对那名乘客说,“先生,你介不介意换到我的位子,好让我能坐在病人近旁,以防他——”

“一点儿都不介意。”老年乘客说道,立刻走向医生的座位。

“警佐,你可以坐靠窗的座位吗?”医生问道,“我最好坐在靠过道的位子,以便能照看他。”

“稍等一下,”警官说,“我刚刚有个奇怪的想法。”科普兰警佐倾身靠近犯人,在不省人事的男子外套口袋里翻找,搜出一小瓶液体。他将小瓶递给医生。我的视线越过医生的肩膀,与他同一时间看清瓶上的标签:与糖一样甜。它下面以更小的字体印着“浓缩甜味剂”和“无甜蜜素”。

医生抬起头,说:“这是一种常见代糖。怎么了?”

“晚餐时,他想加点儿到咖啡里。我检查过瓶子后,准许了。我突然想到,也许里面有人工甜味剂之外的东西。这可能是自杀企图,因为回到纽约后他面临二十多年的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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