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树下

作者: 牛伯成 侯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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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从“晴川历历汉阳树”说起

清嘉庆《汉阳县志》中记载了这样一条街:此街是古汉阳府署衙门和县署衙门南边的通衢,连接古城东西两门,被称为显正街,有颂扬治理有方之义。

武汉市公安局汉阳区分局洲头街派出所民警王群,就出生在这条历史悠久的老街上。

汉阳古城的街道总体呈现的是一个大“十”字,这个“十”字的第一笔就是东西走向的显正街,第二笔则把汉阳古城划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也就是今天的北城路、南城巷;而后又在这个大“十”字的根茎上生出了许多条街巷,诸如历史悠久的西大街、和睦巷。直到今天,汉阳以显正街为东西轴线,其东端人们仍习惯称其为东门、古楼东,两厢则称为南城、北城。

这些有着年轮的街巷,王群是再熟悉不过了。

显正街往东门走300来米,就是王群的启蒙学校——和睦巷小学。和睦巷走完是水湖巷,那里是王群的父亲任教的东正街小学,王群一家就曾挤在父亲学校分配的教工宿舍里。从东正街小学再往东走百十米,就是长江了。显正街的西头走完是北城路,王群在那里的武汉市第23中学念完了初中、高中。

显正街,几乎囊括了王群少年时期的全部足迹。

单是从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的老房、老店铺来看,很难想象千年的汉阳古城就是在这样的一条街上扎根、生发的,但没有人可以否认,汉阳古城是人类依水而居的又一个成功例证,其筑城史可追溯到1800年前。无论城垣大小,汉阳城内长期设置有郡、州、军、府以及县级治所,其政治、军事、文化地位以及经贸发展的辐射作用,都是不言而喻的。

唐代诗人罗隐的《忆夏口》曾这样描述汉阳古城的繁华:“汉阳渡口兰为舟,汉阳城下多酒楼。当年不得尽一醉,别梦有时还重游。”可见当时汉阳古城就已声名远播。

比这首诗更广为流传的则是唐朝诗人崔颢的七律《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创作的具体时间已无从考证,但诗人却留给了我们“晴川历历汉阳树”这样一幅沧桑画卷,同时也留下了一个千古疑问:“汉阳树”指的是什么?

有人认为,汉阳树指“禹柏”。北宋大文豪苏轼曾这样描写过:“谁种殿前柏,僧言大禹栽。不知几千载,柯干长苍苔。”更多人认为,崔颢诗句中的“汉阳树”是泛指汉阳城林木茂盛、葱茏苍翠的景象。而在显正街长大的孩子们眼里,“汉阳树”就是那棵长在显正街凤凰巷里的古银杏树。

在王群儿时的记忆中,老师曾组织同学们做过户外观察,每个在显正街长大的孩子都至少写过一篇关于那棵古银杏树的作文。无论是上学、放学的路上,还是在哪条巷子里玩耍,孩子们抬头就能看到古银杏树那高大的树冠,所以从不担心会在街巷里迷路。但那时,那棵古银杏树还只是孩子们笔下的植物活化石。

直到1985年,武汉市园林局在首次普查全市古树名木资源时,才确认了那棵古银杏。经过专业测量,古银杏树有着500多年树龄,高达28米,胸径15米,冠幅达22米,投影面积340多平方米。那一年,人们第一次给了那棵古银杏树一个正式身份,借物思古,将古银杏树命名为“汉阳树”,原来的凤凰巷也由此改名为汉阳树巷。

也是在那一年,王群高中毕业,考取了湖北省广播电视大学法律专业。让王群没有想到的是,参加工作后,她又回到了显正街,分到武汉市公安局汉阳公安分局建桥派出所。

建桥派出所离汉阳树的直线距离不过百米,王群每天一抬头又能望见那棵高大的汉阳树了。

为了保护汉阳树,汉阳区园林局向市政府呈交了报告,修建了面积达千余平方米的庭院,委托专人管护。这个专门修建的庭院,就坐落在武汉市第五医院内。进出医院的人,都会经过汉阳树下。

在显正街长大的孩子,大多出生在这家医院,王群和两个姐姐也不例外。王群出生在一个深秋的下午,姐姐至今还记得父亲牵着她的手,到医院探视的情景。父亲探视出来,一个人在汉阳树下坐了好久,也许父亲累了,也许父亲在默默祈祷。姐姐记得,那天的汉阳树看上去格外金黄。

王群的女儿也出生在这家医院。生产前,王群不时绕着汉阳树走,走累了,就抚着肚子坐在汉阳树下。女儿出生后,王群给女儿起名,用了个“芳”字。再后来,有了家庭微信群,王群就起了个“芳香四溢”的群名。王群说:“汉阳树下长大的孩子,自然是要芳香四溢。”

在王群的人生轨迹中,那棵有着500多年树龄的汉阳树,早就是她人生的一个方向标。

大隐于市的汉阳树,见证了汉阳古城的昔日繁华,烙上了时代的印记。如今,王群的头发也已花白参半。对于今天取得的成就,她憨憨地笑着说:“我只希望我这个‘小户籍’是正宗的‘汉阳造’。”

其实,王群的故事,就是述说不完的汉阳树下的故事。

第一章 社区来了一个王户籍

初来乍到

2004年的小年那天,王群接到了一个新任务。王群怎么也没想到,正是这一天,她开启了一片新战场,开辟了她人生的新天地。

早几天前,所里已经给她吹过风了,这次要下两名女警到社区。王群倒是出奇的冷静,既没有说去,也没有说自己不去。

那天,天气晴冷。她赶了个早,把先前在窗口的一些办公资料拾掇好,就去找户政副所长了。她估摸着,所领导肯定要给她交代几句。

“走,边走边说吧,先带你去熟悉熟悉环境。”户政副所长怕有些话当众说不开,也怕王群还有思想包袱,干脆人先去了再谈。

王群要去的是长新社区。虽然她从没有去过,但对那里的一些情况却是早有耳闻。

“又是长新,怎么办呢?”

“都跑了N趟了,恨不得……”

这样的对话,王群曾听到很多次了。提到长新社区,负责110的同志就直摇头。走在路上的王群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接了个硬茬儿,要想搞定这个社区,怕是难哦!

她跟在户政副所长的后面,副所长给她介绍什么,她就“嗯嗯”答应一声。“去就去呗,反正把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她在心里嘀咕着。尽管如此,她的心情却难以像表情那样平静。

一进小区,王群就看出了“端倪”。眼下正是做香肠、腊鱼、腊排骨的时节,可这儿家家窗户外面挂的都是萝卜干、腊白菜……这个小区真的有那么贫困吗?

“咳咳咳……”一阵呛鼻的煤烟味儿飘了过来。

怎么还在烧煤炉子,武汉市不都已经煤改气了吗?王群再一看,小区里这里搭个棚子,那里支张桌子,烧火做饭的家伙都摆在外面,几乎家家门口都码着蜂窝煤。

不说社区,单就说说看上去还算“体面”一点儿的警务室:一间瓦房被隔成了两小间。第一间用作监控室,中间一个大台式监控,占了大半个屋子,两人同时走过道,还得侧着身子让一让。里间是办公的地方,没装空调,王群和五六个安保队员就在这里办公。

王群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反正条件就是这个条件,情况就是这个情况。户政副所长临走时,又转头对王群说:“差点儿忘了,我给你介绍个人。”

户政副所长带着王群去了社区居委会。

“哎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里的情况,咋不派个男同志来啊,女同志哪里搞得住?”社区书记扶了扶眼镜,一听来的是个女户籍,一下就急了。

“书记,我给你说啊,王户籍可是干过刑警的,又有当户籍警的经验……”户政副所长当然知道社区书记担心什么,只是王群能否在这个社区扎下根,他也说不准。

“你看看,我们居委会也没几个男同志,遇到一点儿事,光我们女人家,哪个能往前顶啊?”

“王户籍参加工作也十来年了,我们的女警个个都是女汉子,再说,遇到事了,还有我们派出所啊。”

“哎哟,你看看我们社区,就一个‘酒麻木’(湖北方言,指酒鬼)都能把人搞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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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群向居民了解情况

尽管户政副所长帮自己说了几句,但王群看得出,社区书记的脸上依旧还挂着几分不信任。

王群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这长新社区究竟怎么了?

为了解答这个疑问,王群想到了一个笨办法。每天早上所里早点名结束,她就去社区了。居委会那边有要上门的工作,她就跟着一起去处理;没有需要上门的,她就带着安保队员在社区里转。这的确是个笨办法,一天两天看不出效果,但时间长了,王群终于有了一些收获。

长新社区的房子多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宿舍楼,新楼区叫滨江怡畅园,老楼区是长航新村,平房区是港机村,还有一片黄楼区,是大板楼。黄楼区以及“四合院”、铝厂宿舍、芳草园等是后来长新社区改为建港社区时合并过来的。

长新社区居住人员复杂,人员变动也大。统计数字说明了这一点:长新社区实有人口5728人,其中常住人口2810人,寄住人口1809人,空挂470人,流动人口639人,人员构成可略见一斑。

长新社区的居民多半是长江航运公司的职工。过去,长江航运公司曾是人人羡慕的大型国有企业,工作稳定,职工待遇好,不少家庭夫妻、父子都在长江航运上班。后来,长江航运受到高速公路快速发展的冲击,效益下降,大批职工下岗或买断工龄,这里就成了下岗工人最集中的地方,双下岗、三下岗的家庭很多,居民生活普遍困难。

长江航运的职工家庭还有个特点:家中男人长期跑船,家务重担都落在女人身上。家长对孩子的教育不够重视,社区居民的文化程度偏低。加之社会上的负面影响,这里不仅下岗人员多,刑满释放人员、贩毒吸毒人员、精神病患者也多,治安状况可想而知。

了解了这些情况后,王群并没产生畏难情绪,更没觉得这个岗位有什么不好。她始终在提醒着自己,眼下存在的种种问题,正是需要她去扭转改变的。她来这里当管段户籍,就是来做事情的。

对于王群来说,此刻,她已迈出了人生极其重要的一步。

棘手的“酒麻木”

港机厂宿舍在长新社区的一角,17年前,是楼群中的一个独立院落。院子里有几排平房,与长航新村大院里密集的职工宿舍楼形成鲜明的对比。港机村绿化很好,平房之间种着高大的梧桐树,风景堪称优美——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不时传来一阵阵恶臭。

一个个头儿不高的汉子,腰上别着一把菜刀,手里挥舞着铁棍,恶声恶气地对周围的人群大喊大叫:“老子怎么了?老子不就是养了几头猪、几只鸡、几只鸭吗?我在我自己家里养,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到处说我的坏话。老子告诉你们,再说我的坏话,我就整死你们,一个一个都整死!”

这个人就是社区书记提到的“酒麻木”董明胜,也是王群到社区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棘手人物。董明胜不听劝阻,在他家院子里养猪、养鸡、养鸭;他们全家住在阁楼上,楼下改造成猪圈,弄得小区里整日臭气冲天。

这时的董明胜,嘴里喷着浓烈的酒气,正在大发脾气。他经常如此,怀疑张三,怀疑李四,大喊大叫暴跳如雷。

围观的是港机厂宿舍的邻居们,大家站在远处,不敢靠近,不仅因为他挥舞着铁棍,身上还带着刀,还因为他喝了酒——大家都知道,他在居民区里是头一号惹不起的人。喝了酒要闹,不喝酒也闹,整天颠三倒四,每次发作都吵得四邻不安。

“老子养养猪怎么了,老子下了岗,不养猪怎么活?”他跳到猪圈旁,“你们看着不顺眼,老子偏要养!居委会?你们找居委会没用的,警察也管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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