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面

朝阳路的把角有家面馆。面馆不大，只有三间门面，摆着十来张桌子。眼下，只有三五个客人，店里显得空空荡荡的。店主人蒋庆幸闲得无聊，正在店外和隔壁的小老板扯闲篇。

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男人走进店里看了看，喊道：“老板，咋不招待客人呢？”蒋庆幸应道：“在这里！你先想好吃啥，我再过去！”接着摆完龙门阵，这才回到店里，看着中年男人，问道：“吃点啥子？”中年男人说：“就来一碗肉丝面吧。”蒋庆幸到后面去忙了。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端出来了。中年男人放上两勺辣子，挑起一箸子尝了尝，说道：“好面。面劲道，有嚼劲，一看就是手擀的。汤也好，又鲜又香，是用老母鸡吊的。”听到夸赞，蒋庆幸高兴起来，说道：“那是，我蒋家的面，没得挑。”中年男人又吃了两口，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面哟，吃两口还好，再吃就很一般喽。”听他这么说，蒋庆幸不高兴了，拉下了脸子，问道：“你这话怎么讲？”中年男人说：“没有后劲。吃来吃去，还是一样的白面嘛。要是没有汤水，就吃不下去了。”

蒋庆幸可不服气了：“谁家的面不是白面？吃来吃去，可不都是面！说是吃面，其实吃的就是汤水。就一个面，谁还能吃出花来？”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说：“手艺一般，吃来吃去都是面。手艺高了，就能吃出花来。”蒋庆幸一撇嘴说：“吃面还能吃出花来？我不信！”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你要不信，咱就打赌。”蒋庆幸说：“赌就赌！”

三言两语，俩人定下了赌约。

他们互加了微信，蒋庆幸才知道中年男人的微信名叫卖红薯。蒋庆幸就想笑，心里说，看你那样子，就像红薯！虽是打了赌，他也没放在心上。他这是家传的手艺，满县城谁不知道！他开面馆，自然知道现在还没有谁的手艺能超过他。至于客人稀少，也不是就他一家，面馆的客人都少嘛。

半个月后的一天，卖红薯又来了，手里拿着个盒子。他对蒋庆幸说道：“老板，你来煮这个面！”蒋庆幸来到后厨，打开盒子一看，见盒子里装着几挂面。他认真端详了一番，发觉这些面条上面或者有细小的节，或者有细小的纹路，有的光滑到几近透明。放到鼻子下闻，也闻不出异样。他心里想，你再有啥花样，也还是个面，也比不过我的手擀面。

下锅，捞出，放进汤里，端上桌来。卖红薯说道：“你吃吧。”蒋庆幸当然知道，要尝面的好坏，先不能放辣子，要吃清汤面。他夹起细细的一箸，放到嘴里慢嚼。那面不仅劲道，而且层次不一，嚼完一层，又有一层，还有一层。先有豆香，又有笋香，再有肉香。三层香气连绵不绝，直冲他的味蕾。咽下一口，他就拍案道：“妙，妙！卖红薯，我输了，心服口服。”

卖红薯微笑着说道：“不要急，你吃完再说。”

蒋庆幸又接着吃面。他才发觉，这面越吃越香，回味无穷。他再放上些辣子，更是可口。一边嚼，一边品，好一会儿才把面吃完。吃完了，他抹抹嘴，叹道：“不吃这碗面，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更让我羞愧的是，我猜不出这面是用什么做的。”

卖红薯说道：“我从小就爱吃面。可吃到后来，就觉得有些厌了。不论怎么做，面还是面，没啥稀奇嘛。有次出差，我吃到了这碗面，一下子就忘不掉了。要是你的店也做这种面，是不是会招来很多客人？”蒋庆幸说道：“一定会的。可我就是不知道这面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更做不出来呀。”卖红薯得意地说道：“我问过厨师，他们不肯说。但我认真研究了一阵，还真琢磨出来了。”蒋庆幸催促道：“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卖红薯狡黠地一笑，问道：“你认输了吗？”蒋庆幸说：“承认，当然要承认。我马上去给你买大中华。”话没说完，他迈步就往外走。他们的赌注，就是一条大中华。卖红薯拦住了他，摆摆手道：“你承认输了就好。我不抽烟的，就不要买烟了。来，咱们继续说面的事。”

蒋庆幸微微一怔，心里说，你不抽烟，打赌要什么烟。他眼下急于想知道面的事，就不再说别的话。卖红薯说道：“初一嚼，觉得有豆香味，那是油豆皮。”蒋庆幸点头：“这个我想到了。”卖红薯说：“再嚼呢，就有笋香，这是用干笋泡过后切出的丝。”蒋庆幸点了点头：“我猜到了，但不敢肯定。笋子切成这么细的丝，功夫真是了得。”卖红薯说：“三次嚼，劲道又有肉香。你猜到是哪样来？”蒋庆幸摇摇头：“没猜到。”卖红薯这才说：“是牛蹄筋。”蒋庆幸又琢磨一番，一拍手道：“牛蹄筋！把牛蹄筋切成面条，亏他想得出来！”卖红薯点了点头，感叹道：“关键就是，咱们做了几十年的面，却从没想过要变变。”

蒋庆幸说道：“这个面我也能做！你等着……牛蹄筋要炖得久一点。你得晚上再来吃了。”卖红薯连忙拦住了他：“人家这个面，是有专利的，你照着做，那是侵权，人家能告你，你一定输。”蒋庆幸也反应过来，说道：“是哩，是哩，不能那样。”卖红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给你带这个面来，只是想告诉你，可以变。一变，就有了生机。不能坐以待毙，对吧？人们的口味高了，你还在原地踏步，那怎么行呢！”

蒋庆幸点头道：“说的是。你让我吃了这碗面，我就明白了。别看只是一碗面，里面却大有文章哩。”卖红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这就对了。我一直在想，如果哪样东西到处都有，人人会做，那就不叫手艺，也肯定赚不到钱。只有别人没有，别人不会做，你能做出来，那才叫稀罕，才能赚到大钱。咱们县里有那么多特产，黑山羊、沙参、羊肚菌、紫薯，就没有能为你所用的吗？用上了，那就是地方特色，就是你的金字招牌，再申请个专利保护，别人不能抢的！”

蒋庆幸点点头，脸色凝重地说道：“想一想，我得想一想！”

蒋庆幸的面馆关了门。

半个月后，蒋庆幸的面馆又开了张，门口竖起大招牌，写的是：本店隆重推出创新面品：吉祥花面。客人们图个新鲜，都进来品尝。结果面一端上来，先让人眼前一亮。碗里的面果然是彩色的，有紫色、白色、淡黄色、深黄色，还有一种隐隐透明的。怀着好奇心，再一尝，乖乖不得了，那叫一个香，越嚼越香，舍不得咽下去。有人就发到了朋友圈。来吃面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在门外排起了队。

蒋庆幸手上忙个不停，嘴巴却乐得要扯到耳朵根上去了。

很晚他才关了门。他赶紧跟卖红薯报告好消息。卖红薯回了短短的几个字：恭喜你。蒋庆幸说他是自己的财神，有时间要请他吃大餐。卖红薯却没回。

蒋庆幸疑惑间，忽然想起，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卖红薯。他忙打开手机搜。但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后来，他也不找了。他终于明白了，人家就没想着让他找，更没想着要回报。人家的网名不是写得很明白？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帮着他发家致富，那才是真的给他做主了啊。

这样一想，蒋庆幸心头一热。站在街口，他望着远远近近的霓虹灯火，不觉感喟：变化真大，真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