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戒指连环案
作者: 沈海清
一
上海解放后,很快成立了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和市公安局,下属各区也成立了公安分局,以维持城市治安,肃清潜伏特务。为了充实公安力量,解放军某部侦察连指导员沈一剑担任了市公安局刑警处第三组组长。
沈一剑到任后,刑警处领导向他通报了一桩案子。
事情还要从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发动内战说起,当时中共地下党员时少白受命在上海开了一家店铺,每月约有三百枚银圆的盈利,用来资助苏北游击队。上海解放前夕,国民党疯狂屠杀中共地下党员和爱国人士,时少白不幸被捕,惨遭杀害。因为是单线联系,时少白牺牲后,党组织和他负责经营的店铺失去了联系。据说时少白牺牲的前一个月,这三百块大洋没有交到苏北游击队那里,根据可靠情报,时少白正是因为这三百块大洋才被人出卖被捕牺牲的。时少白牺牲后,他的上线一点也不了解上海的情况,不知道开的是什么店铺,也不知道开在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店铺的名字。
刑警处领导要沈一剑负责侦破这桩悬案,不但要追回这家店铺的财产,还要把出卖时少白的人查出来,绳之以法。
沈一剑接受任务后,深感责任重大,暗地里多处走访,但因为没有线索,案子毫无进展。他知道,要侦破这桩无头悬案,确实是非常困难。
这天一早,刚刚走进办公室的沈一剑听到公安局门口一阵喧哗,不时传来一阵“呀呀”的叫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让戚朴民出去看看。
戚朴民来到门口,只见一个少妇头上扎着一朵素白布花,手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一见戚朴民,便“呀呀呀”地叫起来。戚朴民一看,竟是自己同村人边金松的妻子,因为是个哑巴,大家都叫她哑姑。
戚朴民是浙江平湖县藻浜村人。平湖县地处上海和浙江交界,早些年,他经人介绍到国民党上海警察局当了一名警员,上海解放后,需要公安人员,于是经过筛选留下了部分警员,因戚朴民熟悉上海的户籍,便让他留在了公安局,当了一名管理户籍的公安。
几年前戚朴民在上海成家后,便很少回老家平湖,只记得几年前,哑姑的丈夫边金松经同村人丛洪镳介绍来上海学生意,现在哑姑头上戴着素,想来是家里死了人,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戚朴民不懂哑语,只是无奈地望着哑姑。
哑姑见戚朴民不懂她的意思,把手中的孩子往地上一放,扑通一声跪下,朝着戚朴民连连磕起头来。
戚朴民没了主意,只好把哑姑领进休息室,然后向沈一剑汇报。沈一剑听了汇报,道:“你让哑姑先在旅社住下,然后到藻浜村,向村里人打听一下,哑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哑姑和丈夫边金松的事,戚朴民是知道一点的。因为边金松生下来左手有六根手指,村上的小伙伴便叫他“六节头”。哑姑和边金松是指腹为婚,哑姑娘家姓吴,父亲名叫吴阿龙。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连降数天暴雨,防洪堤被冲垮,毁了许多村庄田地。打鱼为生的吴阿龙救了在洪水中挣扎的边天民夫妇,吴阿龙妻子和边天民妻子正好都怀有身孕,两家便指腹为婚,为腹中的婴儿配了亲。后来边天民妻子生了个男孩,吴阿龙妻子生了个女儿,不料想吴家女儿天生又聋又哑,边天民因吴阿龙救过他们一家性命,所以不嫌哑姑残疾,边金松十八岁那年,就把同岁的哑姑娶进了门。边金松也知道父母的性命是哑姑父母所救,要不就没有自己了,而哑姑虽然口不能言,但聪明伶俐,所以两人成亲后,小夫妻很是恩爱。谁知他们成亲后不久,这一带瘟疫流行,哑姑和边金松的父母都染病死了。
二
戚朴民很快赶到了藻浜村。藻浜村不大,村里有五十多户人家,有的靠种地过活,有的靠捕鱼为生,还有一些人在上海城里帮工学生意。
戚朴民在村里一打听,大致知道了哑姑家最近发生的事。同村有个丛洪镳,戚朴民也认识,常年在上海做生意。三年前,丛洪镳介绍哑姑的丈夫边金松到上海城里一家皮草行做伙计。上海解放前几天,丛洪镳一个人回到了村里,对村民们说,边金松死在了上海。村民告诉戚朴民,哑姑到公安局哭闹,一定是想告丛洪镳杀了她丈夫。
村民们七嘴八舌,有的说丛洪镳确实有嫌疑,“六节头”是他介绍到上海去的,怎么无缘无故就死了呢?也有人说,上海这么乱,死个人也是正常不过的。
戚朴民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便找到丛洪镳家里,一见丛洪镳,单刀直入:“丛洪镳,你介绍边金松到上海做伙计,边金松死在了上海,如今你自个儿回来,边金松的妻子哑姑到公安局把你告下了!”
丛洪镳在上海滩多年,三教九流见得多了,不慌不忙地道:“我介绍边金松到上海做伙计不假,但边金松的死,和我真的没有关系。”
“边金松到底是怎么死的?”
“三个月前,老板让我们到吴淞口码头接几捆皮张,遇到几个国民党散兵,他们乱枪杀了边金松,劫去了货物,幸亏我及时跳下水才保住了性命。回到皮草行,老板褚老大见出了人命,就让我帮他盘掉了皮草行,给了我六十块大洋,其中三十块托我转给哑姑,说是抚恤金,我已照数付给了她。”
戚朴民问道:“你怎么向哑姑说明边金松死在了上海?”
“我和边金松一起三年多,这些简单的哑语还是知道一点的,比如死啊什么的,就用手势告诉了哑姑。”
“皮草行开在哪里,叫什么名?”
丛洪镳回答:“店铺开在虹口东汉壁礼路,铺名叫帕西米皮草行。”
戚朴民问丛洪镳:“皮草行的老板褚老大现在哪里?”
丛洪镳道:“出了人命,褚老板哪还敢留在上海,他委托我盘掉皮草行后,早已携款离开。我只知道褚老板是苏北人,其他一概不知。”
戚朴民见问不出什么,只好把丛洪镳带到上海,向沈一剑汇报。
三
沈一剑听了戚朴民的汇报,道:“哑姑不会无缘无故状告丛洪镳,她一定是在丛洪镳身上发现了什么!”
戚朴民无奈地说:“可我们不知道哑姑说的什么,怎么弄得清楚?”
沈一剑道:“那年我们部队驻守苏北时,房东大娘是个哑巴,我稍微懂一点哑语,让我和哑姑先接触一下。”
沈一剑和哑姑一交流,大致知道了情况。哑姑的意思是,三年前,她丈夫边金松跟丛洪镳到上海打工,每月都有三块大洋捎回家。不久前,丛洪镳杀了边金松,自个儿回到了村里。
沈一剑打着手势问哑姑,她是怎么知道丛洪镳杀了她丈夫的。哑姑伸出左手,用右手指着左手的中指,“呀呀”叫着。
见哑姑指着自己的中指,沈一剑沉吟了一会儿,打着手势问哑姑,敢不敢和丛洪镳当面对质。哑姑“呀呀”叫着,连连点头。
于是沈一剑对戚朴民道:“可以让哑姑和丛洪镳当面对质。”
戚朴民摇头道:“沈组长,这哑姑口不能言,又不认字,她又是怎么看出丛洪镳杀了她丈夫的?又如何让她和丛洪镳当面对质?”
沈一剑道:“丛洪镳的左手中指是不是戴着一枚戒指?”
戚朴民点头道:“是的,一枚翡翠戒指。”
“这就对了,哑姑怀疑的缘由,就是这枚戒指。你先让两人见面,一般聋哑之人,虽然口不能言,但心眼却玲珑聪慧。那哑姑既然来状告丛洪镳谋杀了她丈夫,一定是从丛洪镳身上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让他们两人当面对质,或许可以找到些线索!”
于是,戚朴民把丛洪镳和哑姑带到大堂。那哑姑一见丛洪镳,就扑上去一把抓住,朝着戚朴民“呀呀”乱叫。
戚朴民道:“丛洪镳,哑姑告你谋杀了她丈夫,你还不快快招来?”
丛洪镳急叫道:“冤枉,一个哑巴的胡乱猜测,怎么能断定是我杀了她丈夫?如今解放了,人民政府可不兴冤枉好人!”
没等戚朴民开口,只见哑姑抓住丛洪镳的左手,直举到戚朴民面前,“呀呀”嚷着。这时,丛洪镳的面孔刷地变了色,急忙道:“这枚翡翠戒指是我祖传之物,这哑巴竟说是她丈夫的,岂不冤枉!”
戚朴民心想,沈组长还真说对了,这枚翡翠戒指果然有问题,便让丛洪镳摘下戒指,说:“这枚戒指到底是谁的,我带去藻浜村询问哑姑和你的左邻右舍。这枚戒指常常戴出来,总会有人见过的!”
四
戚朴民到藻浜村查验翡翠戒指,沈一剑也没闲着,按照丛洪镳交代的那家皮草行的地址,来到虹口区东汉壁礼路。汉壁礼路是以英国商人汉壁礼命名的,老上海人习惯称“虹口老街”,清朝以前有虹口镇之名。东西两条汉壁礼路全长不足一公里,但市面非常热闹,各种店铺、茶馆、酒楼,应有尽有,还有一个有名的三角地菜场。日军占领上海时,这里是日本侨民的聚居区,抗战胜利后,居住在附近的日本人作鸟兽散,但茶馆酒铺仍然开张,生意仍旧繁忙。
沈一剑很快找到了帕西米皮草行,现任老板是宁波人。他告诉沈一剑,他没和原来的老板见过面,店铺转让的事一直是经理丛洪镳和他洽谈。据丛洪镳说,因时局不稳,原来的老板要回苏北,便委托丛洪镳转让店铺。当时开价是四千块大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他以三千块大洋盘下了。
沈一剑问他有没有见过另一个伙计,宁波老板摇了摇头,说没有见过,自始至终都是丛洪镳和他洽谈。
沈一剑大致了解了情况,心中已经有数。刚回到公安局,戚朴民也回来了,他向沈一剑汇报,说问了几个村民,都说不曾见过这枚戒指,不曾见丛洪镳戴过,也不曾见哑姑和边金松戴过。
沈一剑说:“哑姑状告丛洪镳,是因为发现了丛洪镳手上戴的那枚戒指,所以只有从戒指上打开缺口。”
戚朴民道:“可是丛洪镳一口咬定戒指是他祖传之物,哑姑又说不清,怎么办?”
沈一剑想了想,道:“其实要弄清楚这枚戒指,也是容易的。”
戚朴民问:“怎么弄?”
沈一剑说:“我有一计,明天再把丛洪镳和哑姑拉到一起,我就能分辨出这枚翡翠戒指到底是姓丛的还是姓边的!”
第二天,丛洪镳和哑姑被带进一间屋里。沈一剑严厉地道:“丛洪镳,你别以为哑姑不会说话,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懂哑语的。我问过哑姑,哑姑说了,这翡翠戒指是她祖上传下来的!”
丛洪镳急道:“这戒指分明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已收藏十多年了,怎么成哑姑家的了?”
沈一剑冷笑道:“哑姑还说了,这枚戒指的翡翠一侧有一隐隐的瑕点,你说戒指是你家祖传的,可知道这瑕点是在翡翠左侧还是右侧?”
丛洪镳一听,变了脸色,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道:“翡翠戒指上微小的瑕点,我平时也没注意,不知道在左侧还是右侧。”
沈一剑道:“这翡翠戒指是你祖传的,你不知道瑕点在左侧还是在右侧,但哑姑却能指出瑕点在左侧还是右侧,你说这枚翡翠戒指到底是谁的?”
丛洪镳不由傻了眼,他心中暗暗后悔,当初给哑姑送银圆的时候没有把戒指摘下来,让眼尖的哑姑发现了,才生出了事端。没办法,他只得承认戒指确是边金松的,但还是不肯承认杀了边金松,狡辩说,边金松到码头接货时没戴戒指,边金松身中数枪落水后,他逃回皮草行,整理物品时发现了这枚戒指,便顺手戴在了自己手上。都怪自己贪心,没有还给哑姑。他知道,昧下一枚戒指最多是把戒指还给哑姑,而杀人那可是死罪。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那年,丛洪镳找到边金松,说他在一家皮草行做经理,老板要他雇一个伙计。边金松想,如果能在上海找一份工,也是一桩好事,但想到妻子哑姑正怀有身孕,又有些犹豫。丛洪镳说,每月有三块大洋,工作又轻松,只不过是照看铺子,每月还有三天歇班,可以回家。
边金松想想也好,在这个乱世,每月有三块大洋就可以养家了,便打着手势和哑姑商量。哑姑知道丈夫要离家去上海打工,心里虽然不舍,但她想上海离家不远,每月还能赚钱,就点头答应了。
当天晚上,哑姑拿出一枚翡翠戒指来,戴在边金松的左手中指上。原来这枚翡翠戒指是哑姑家祖传的,吴阿龙临终前,才把戒指传给了哑姑,按当地习俗,戴翡翠戒指可以辟邪。哑姑因丈夫要出远门,便将戒指戴到了丈夫手上,指指自己的肚子,意思是孩子快要出生了,一定要平安回来。第二天,边金松辞别妻子,带上简单的行李,和丛洪镳一起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