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计斗老财
作者: 李捷一
民国年间,这天已是日上三竿,大山乡赶场的人逐渐散去,喧闹的集镇这才稍显平静。永兴布庄的老板郑谢看看店内只剩一两位顾客,便同店员打声招呼,从钱箱里拿出几张钞票,慢慢向菜市踱去。
此刻,家住李白河回龙坳的邓老汉正愁眉苦脸地蹲在菜市一角,面前摆了个大木盆,里面却只有数条二三指宽的小鱼。
“哟,今天买卖不错,没剩下多少了。”
邓老汉抬头一看,是经常来光顾自己生意的郑谢,便苦笑着说道:“郑老板才是生意兴隆,我今天就这么几条小鱼来卖。”
郑谢闻听此言好不奇怪,这邓老汉老伴儿长期卧病在床,儿子被拉壮丁,儿媳妇跟人跑了,留下个呆笨孙子大娃儿。为了维持一家生计,邓老汉起早贪黑,天天在李白河捕鱼捞虾,哪次赶集不是挑百十来斤鲜鱼来卖?
“怎么?有了别的进项了?这河中找食的确艰辛,年纪大了,少做点也好。”郑谢说道。
邓老汉却摇摇头,叹气道:“我倒是想去那河里受累,人家不许了。”
郑谢更加不解。见他满脸疑惑,邓老汉皱着眉头吸了两口叶子烟,然后将原委道出。原来这李白河经过回龙坳时形成了一个大的回水沱,这湖泊般的大水沱既有活水灌入,又生长着各类水藻植物,便聚集了大量鱼虾,所以邓老汉每次去那打鱼总是收获颇丰。哪知上个月,地主田方田老财,将回水沱岸边柴山买下,不久乡公所便在岸边贴出告示,因柴山树木需从回水沱引水灌溉,水下安置了抽水管道,恐渔网缠绕引起损坏,遂禁止村民在此下网。邓老汉只得在上下游河沟里捕鱼,收获寥寥。
郑谢听完气得大骂道:“田方老狗,这么牵强的理由亏他想得出来,明知那回水沱是你一家衣食,还这样做,简直欺人太甚!”
邓老汉叹口气:“乡里咋会出这么个告示?”
“肯定是田老财串通乡公所搞的鬼,他见沱里的鱼虾肥美,想占为己有!”郑谢气愤难平,嘴里念叨,“看我怎么整治这家伙。”
邓老汉知道郑谢素来古道热肠,爱打抱不平,但田方儿子在衙门做官,势力颇大,担心他吃亏,于是说道:“郑老板,千万别因为我的事让你和田老财翻脸,不值当。”
郑谢一摆手:“我不怕他,这样欺压良善,没有天理了!”说罢低头绕着邓老汉的鱼摊走了几圈,突然抬起头说:“这样,你快回去,让你孙子大娃儿来我店里一趟。”
邓老汉满头雾水,正要发问,郑谢却已走远。
已是掌灯时分,邓老汉听到屋外孙子的叫门声,赶紧打开院门,隐约见孙子挑着一担东西进了门,同时便听到“嘎、嘎”的叫声。
“咋去了那么久?咋买了几只鸭子?”邓老汉疑惑地关好院门,进了堂屋,见担子里并非鸭子,而是几只鱼老鸦,赶紧将它们提到屋外,关进鸭棚,然后进屋问孙子:“这几只鱼老鸦是郑老板让你买的吗?”
大娃儿已困得眼皮打架,嘴却含混地念叨:“缪沟井……泡粑……好好吃哟,鱼老鸦能捕鱼……”
邓老汉心说:原来进城了呀,难怪这么晚才回,郑老板是让我用鱼老鸦捕鱼啊!可听说鱼老鸦挺贵,我哪买得起?
第二天天亮邓老汉醒来,正在院中忙活,就见郑谢隔着篱笆院门向自己招手。邓老汉赶紧开了院门:“郑老板,快请进,屋里坐,昨晚……”
郑谢摆摆手道:“不坐了,咱们这就去沱里打鱼,我倒要看看不用网用鸬鹚,他姓田的还有啥说的。”
“啥‘炉瓷’?”邓老汉有些不解。
“就是这鱼老鸦,昨天你孙儿和我徒弟小张,一起进的城,找我那开纱店的把兄弟,一同找张家沱渔民赊了几只,看合用不,不合用退他。”
邓老汉听完喜忧参半,喜的是可以继续打鱼了,却忧那鱼老鸦咋买得起。郑谢看出邓老汉心思,拍拍他肩膀笑道:“放心,合用你只管留下,到时我让你孙子挑两匹粗布给他抵账。”
邓老汉心中欢喜,却不知如何表示谢意,只得给郑谢作了个揖。他那傻孙子闻声也来到院里,看到郑谢,咧着嘴道:“郑大叔,今天还让我和小张去城里不?我还想去吃锅盔夹凉粉……”
邓老汉赶紧制止道:“没规矩,还不去给郑老板倒水。”
“走吧,还喝啥水,大娃儿,去把鸬鹚赶出来。”
三人来到河边,因船小,郑谢便留在岸上,看他祖孙捕鱼。这鸬鹚果然厉害,不到一个时辰,船舱内便有了二十来尾活鱼,均是能卖好价钱的大鱼,邓老汉看在眼里,喜上眉梢。附近村民也聚在岸边看稀奇,见鱼老鸦捕到大鱼,便纷纷喝彩。
突然,岸边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壮硕麻脸汉子,对着渔船吼道:“邓老头儿,好大胆子,和乡公所对着干吗?敢在这里捕鱼!”
郑谢扭头一看,正是田老财和他管家,便对着正要靠岸的邓老汉摇摇手:“你别管,我来和他交涉。”说完,走到身形枯瘦如烟鬼般的田老财面前问道:“谁说的不准捕鱼?”
管家从田老财身后站出来梗着脖子说道:“乡公所告示写得明白!”
“我咋没看到?”
“就在你身后,瞎了?”管家继续出言无状。
“老孙不得无礼,这是郑老板。”田老财假模假样地出言阻止,然后对着郑谢拱拱手,“的确不能在此捕鱼,请郑兄看身后告示。”
“不用看,告示写明不能张网捕鱼,请问他用网了吗?”郑谢指着船问道。
“这,可是……”田方皱着眉转了几转眼珠,阴恻恻地笑笑,“呵呵,误会。告辞,告辞。”
见二人走远,郑谢对邓老汉挥挥手:“你放心捕鱼,不好卖的小鱼儿送些到我家中,正好炸酥了下酒。”说完,踱着步悠闲地往布店走去。
二
过了几日,郑谢正在店里闲坐,突见大娃儿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叔,我爷……让你去……又贴了新告示……看看去……”
郑谢随他到了那告示前,果然换了内容:回龙坳至田家柴山两界处河面系私家风水塘,为遵从民俗,所有船只绕行,违者重罚。
这回龙坳及柴山围成的河面正好就是那处回水沱,郑谢看了告示,咬着牙说道:“无理,无耻至极。”然后回过头,“你爷呢?”
“河沟。”
二人来到下游河沟,邓老汉见郑谢来了,忙靠岸道:“郑老板,咋办?你看看吧,打的鱼恐怕还不够喂鱼老鸦呢。”
郑谢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看看四周,一跺脚说:“有了,田方没说不准钓鱼吧?”
邓老汉不知何意:“这倒没有,上午有人在河边钓鱼,他还假惺惺地说都是乡里乡亲,随便钓呢。只是光靠一根鱼竿,难钓够一天伙食。再说鱼绝大多数都在回水沱中间,也不好钓到啊。”
“这样,我去找王篾匠做两根鱼竿。看着吧,准保能钓到沱中央的鱼。对了,邓老汉和我同去,做好了我教你用法。”
隔天一大早,人们就见邓老汉爷孙拿着两根奇怪的鱼竿来到回水沱边。这两只鱼竿又粗又短,都有一个竹制线盘,上面绕着蚕丝鱼线。只见邓老汉在回水沱的这边先固定一支鱼竿,再让大娃儿拿着另一支鱼竿带着鱼线,慢慢地顺着河岸,走到回水沱另一边,固定后将两只线盘上的线拉直,于是,渔线就平行于水面上一米多。然后在线上再拴上一根垂直于水面的渔线,鱼线末端有挂了鱼饵的鱼钩,搅动竹线盘,将这根垂直水面的渔线往前延伸两米多,再拴一根同样垂直的渔线。如此反复,不大工夫,这两只奇怪的鱼竿便同时下了四枚鱼钩在河中。这回水沱中央的鱼的确多,下钓不久,鱼线便开始颤动,祖孙俩便不断搅动线盘,将鱼提上岸。
时近中午,邓老汉还在搅动线盘提鱼,就听身后有人说道:“还行吧,这个鱼竿。”
邓老汉听声音便知是郑谢,忙回过头答道:“真不错,比撒网轻松多了,就是老了眼睛不行,看不清远处水面动静,正好大娃儿在,能帮我。”
大娃儿见郑谢来了,急忙奔过来:“大叔,钓到的小鱼我都给你留着呢,炸酥了下酒,呵呵。”
邓老汉将鱼放进鱼篓,喜笑颜开地道:“郑老板,你这方法好,田方上午来了,看了半天,没吭气就阴着脸走了,看来以后就用这法子钓鱼,能够吃饱饭,还轻松些。”
郑谢看看远方,笑了笑说:“他肯定不会死心,一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们还得小心!”
三
之后这几天,邓老汉发现郑谢沿着河岸边走边张望,并且让他驾着船在回水沱下游来回好几趟,似在寻找着什么。
不出所料,一段时间后,乡公所便又出告示,禁止在沱里钓鱼。邓老汉吸着涩口的叶子烟,蹲在河边发呆,郑谢走到了他身后也未察觉。
“邓老汉,这事在我预料之中,早有对策,放心吧。这次不仅让你鱼更多,还要让田老财的回水沱无鱼可打!”郑谢笃定地说道。
邓老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未吸完的叶子烟掐灭,站起来一头雾水地看着郑谢:“郑老板,鱼大多生活在这沱里,我去哪里捕更多的鱼呀?”
“你随我来。”郑谢拉着邓老汉,往下游走去。
走了约二里多路,来到下游一个河流拐弯处,郑谢指着四周对邓老汉说道:“你看,怎么样?”
邓老汉一看,这里河流分出一个河汊,河汊入口仅一两米,曲曲折折,里面却甚是宽广,却没有出口,宛如一个布袋,岸边长着繁茂植物。邓老汉摇摇头:“这里我知道,大娃儿来钓过鱼,倒是有些鱼虾,但入口太浅,船根本进不来。”
郑谢笑笑,又指着河汊后面:“你再往那看。”
邓老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见离河汊不远处,是一处巨大的石坑,里面已积满雨水,深不可测。邓老汉更加茫然:“这是镇上修寺庙开采石料留下的废石坑,虽宽大水深,但这里面怎能捕到鱼?”
郑谢不置可否,“再细看,像不像柴山下的回水沱?”
经这一指点,邓老汉这才醒悟,连连点头:“还更宽广些呢。”然后又皱眉问道,“只是这石坑和河汊不相通呀?”
“我已经让镇上的刘石匠来看了,如果用最新式的炸药爆破,半天就能将两处连通。费用你就别管了。”
邓老汉激动得半天没说出话,郑谢又继续说道:“前两天我已经给张家沱的渔民说好了,让他们给我配置诱鱼饵料,到时你就沿着回水沱到河汊抛洒,将鱼群诱到此处,多洒几日,鱼群便会在此处繁衍扎根。”
邓老汉双手抱拳,给郑谢深深地作了个揖,感动得眼眶都红了,指着河汊狭窄曲折处说:“这里就别浪费钱了,让我和大娃儿用锄头挖吧,三天就能让渔船自由进出。”
郑谢点点头道:“那可得注意别掉河里。”邓老汉自信地说道:“水里长大的人还怕这个?”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其后,邓老汉便在那新回水沱打鱼捕虾,果然更加丰富。为铭记郑谢的帮助,人们遂将此处叫作郑家沱。而郑谢不畏权势,巧斗地主田老财的故事,连同他独创的两根鱼竿钓鱼法,至今仍在李白河两岸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