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楼风波
作者: 陈立华
一
这天上午,在三楼的初中部教师办公室里,初一班主任芳玲正眉头紧锁,一脸怒气。
她面前站着一个男生,瘦高个子,穿着红色校服。男生一言不发,木然地伫立着,呆呆地望着窗外,精神萎靡。
这名学生叫丁伟,整天就知道打手机游戏,让芳玲操碎了心。上周五放学时,她还特别叮嘱他一定要完成周末作业,丁伟当时还点了头的,可今天一检查,竟然一个字都没写。当芳玲责问他为什么不做作业时,丁伟态度强硬地回答:“不想做!”
芳玲越想越气,气冲冲地对丁伟说:“你马上打电话给家长,请家长立即来学校!”
丁伟瞟了芳玲一眼,又转头望向窗外,脸上掠过一丝愤怒,没有说话。芳玲只得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丁伟家长的电话。
说实话,芳玲最不愿意请家长来学校了,一方面,家长各有各的工作,叫家长来学校,多半是不愿意的。另一方面,家长一来,说明情况加上教育学生,再写保证书,耽搁三节课也不在话下。
把学生留在办公室反思,等家长来,芳玲还是有点不放心,就拜托办公室一个同事照看一下,自己先去上课了。
当芳玲上完课回到办公室,丁伟的妈妈来了。她正怒气冲冲地责骂儿子,可丁伟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芳玲对丁伟妈妈说:“班上的规矩是超过五次不完成作业,就由家长带回去补作业,并进行教育反思。丁伟已经是第八次了,请你把他带回去补作业,并好好教育一下。”
丁伟妈妈一听,就嚷了起来:“带回去,课就上不成,学习就更跟不上了。芳老师,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芳玲摇摇头说:“丁伟沉迷手机游戏,在课堂上常常打瞌睡。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他的思想问题,监管好他的手机!”
丁伟妈妈郁闷地说:“是呀,昨晚三点,他爸爸看到他还在屋里玩手机游戏。他爸一气之下,把他的手机给收了,他闹到了天亮。今天,我好不容易才逼着他来学校,现在又要……唉!”
芳玲说:“我们不能再放纵他了,否则会害了孩子。还是按班上规矩办吧,带回去好好加强教育,补好作业再送来。”
丁伟妈妈只好把丁伟带走。芳玲送他们出了办公室,上课铃也响了起来,她匆忙朝教室走去。
芳玲在教室门口,调整好情绪,才从容地走上讲台。突然,门外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听见有人大喊:“快来人呀,有人跳楼了!”这一声喊叫,好似一声炸雷,在教室里炸开了花。同学们惊恐不已,七嘴八舌地猜测着,有一部分学生竟跑出了教室。
芳玲也被吓了一跳,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教室,探身往楼下看,但没看清,就听见有学生喊:“是丁伟,丁伟跳楼了!”
芳玲一听,顿时血往脑门冲,腿肚子打起颤来,险些跌倒。她赶紧扶住栏杆,定了定心神,再探身往下看时,真真切切地看到,楼下的花坛里躺着一个穿红色校服的学生,周围已围了好几个老师。丁伟妈妈正蹲在孩子旁边,呼天抢地哭着。看来,这跳楼的正是自己刚送走的学生丁伟呀!
二
跳楼事件如一场台风,迅速从校内刮到校外,引起人们广泛热议。
有的人感叹:现在的学生真是太脆弱了;有的人则谴责老师不该把学生赶回家;还有人质疑家庭教育出了问题……一时间,舆论四起,各种打到学校的询问电话不断,记者围堵在校门口,给学校领导带来巨大的压力。
芳玲被校长叫到办公室问话。她眼睛红肿着,当校长询问丁伟跳楼原因时,芳玲伤心地说:“这个孩子长期不完成家庭作业,上周五,我还把他叫到面前,叮嘱他一定要完成作业,并且还发了短信,要求家长监督孩子完成作业。可是,今早一检查作业,他一个字都没有写。我太生气了,就打电话叫家长来,家长也同意领孩子回去。谁想到,丁伟会……这是家长写的交接条和安全协议书。”说着,芳玲把交接条和安全协议书递给了校长。
校长看完,严肃地说:“虽说有这些,但在上课期间,把学生赶回家补作业,也是欠妥的,家长肯定会不依不饶的。”
芳玲忍不住哭出声来。校长叹了口气,安慰说:“芳老师,你要好好吸取这个教训啊!好在他是从二楼跳的,下面是花坛,孩子只是摔折了左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若是摔在水泥地面上,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芳玲一听,丁伟没有生命危险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才慢慢落了地。
校长又提醒说:“芳老师,现在的孩子都比较有个性,教育他们一定要注意方法和策略。不然,好心也会办错事的。”芳玲擦了擦眼泪,点点头。校长又说:“今天下午两点,我们一起去看望孩子,表达我们学校和老师的关心。你作为班主任,要好好安抚家长的情绪才行。”芳玲连连点头。
下午两点半,芳玲与校长一起走进了医院病房。丁伟正躺在病床上输液,头上还扎着白色的绷带,先前胖乎、红润的脸蛋,在雪白床单的映衬下显得憔悴而苍白。
看到来了这么多人,丁伟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床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正是丁伟妈妈。校长亲切地向她询问了丁伟的身体情况,又送上两千块爱心慰问金。芳玲也送上自己的五百块及班上的爱心捐款三百多元。丁伟的妈妈全部收下了。
接着,丁伟妈妈还是说到了芳玲担心的问题上:“校长,我们丁伟在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住院了,不是这点钱就可以打发的。学校准备怎么解决?”
校长说:“放心。这事我们正在认真调查,会给出合理的解决办法。现在,最关键的是先治好孩子的伤。”
丁伟妈妈又说:“那孩子落下的功课,怎么办?”
书记说:“丁伟落下的课,我们安排班主任芳老师,每天抽时间来辅导。”
丁伟妈妈不悦地说:“好,我希望你们给出合理的解决办法,否则,那就只有法庭见了。”
校长有些不高兴,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医院。
芳玲感觉自己给学校闯了祸,为了赎罪,她主动辅导起丁伟的功课。虽然每天在学校与医院之间来回跑,十分疲倦,但仍然咬牙坚持着。但令芳玲心寒的是,丁伟妈妈时常当面说些责怪的话,把所有责任全推在芳玲身上。芳玲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自认倒霉,谁叫自己砍竹子遇上“节”了呢?
三
这天,芳玲耐心地引导丁伟翻译了一篇古文,讲完后,让丁伟完成课后作业。但是,丁伟有些心不在焉,双眼浮肿,显然昨晚又熬夜了。
他慢吞吞地说:“老师,我的手还很痛,不能拿笔,能不能晚点交?我用手机发给你,只写答案,不抄题可以吗?”
芳玲看看丁伟那可怜的样子,就说:“可以。你比以前听话多了。”丁伟不好意思地笑了。
芳玲补充说:“数学和英语作业,我发你手机上了,不懂的可以从网上请教两位任课老师。”丁伟点点头。
当晚,芳玲收到了丁伟发来的语文作业答案,居然全对了。芳玲大为惊异,心想:单独辅导的效果还真不错。她高兴地给丁伟批了一个大大的“优”,并发了个赞赏的表情包。
三天后,数学老师找到芳玲,奇怪地问:“芳老师,你们班的丁伟跳了一次楼,怎么把脑袋摔灵光了?”
英语老师也插嘴说:“对呀,以前在教室听课,英语作业大部分都是错的,如今在医院自学,作业却很少错,难道越摔越聪明,摔出一个天才来?”
芳玲听出了其中的质疑。其实,她也有同样的疑惑,暗想:难道其中真有什么秘密吗?她决定查查这件事。
她先在班上悄悄观察每一个学生的表现,并没发现什么异样,然后,又在班上安排两名班干部,暗中调查,看是否有同学与丁伟频繁联系。
两个星期过去了,芳玲的调查毫无结果。她又把自己的疑惑,委婉地告诉了丁伟妈妈。丁伟妈妈摇着头说:“我只看到他一个人在手机上做作业,没见有什么人来帮他呀!”
芳玲不灰心,在班上布置了片段作文《我的理想》。第二天,作文交上来,她开始把每位同学的作文与丁伟的作文进行对照,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丁伟作文的语言风格与以前写的流水账作文完全不一样,而且丁伟平时沉迷手机游戏,学习处于很不用心的状态,怎么可能写出如此积极向上的作文呢?
芳玲心想:难道做作业的另有其人?她赶到医院,拿出手机上的作文,严肃地质问丁伟:“告诉老师,这是你写的作文吗?”
面对老师严厉的目光,丁伟红了脸,低着头说:“老师,你知道,我最不想做作业了。即使做,也是要么乱做,要么照抄答案。”
芳玲气呼呼地问:“那这篇作文也是照抄的吗?”
丁伟支支吾吾地说:“是,是抄的。”
芳邻提高了嗓音,郑重地说:“请告诉老师,你抄的是谁的作业?”
丁伟以为芳老师知道了一切,只好承认说:“不是抄网上的,是同学帮我做的。”
芳玲苦笑了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你还请秘书帮你做作业了。那人是谁?”
丁伟小声说:“是赵亮。”
芳玲大吃一惊,“不会吧,赵亮怎么会做这种事?”
丁伟说:“确实是赵亮。每天他帮我完成三科的作业,我付他十五元。”
芳玲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赵亮是芳玲班上的班长,县三好学生,一个积极上进的男生。芳玲不相信丁伟的话,更不相信品学兼优的赵亮会做出这种事来,她决定找赵亮,当面问清楚。
在午自习时间,芳玲把赵亮叫到了教室外面。望着这个憨厚的男生,芳玲叹了口气,假装生气地问:“丁伟的作业,是不是你帮他做的?”赵亮愣了一下,低下了头,没说话。
芳玲连珠炮似的问:“老师都知道了,你还不承认吗?你怎么能这样帮助同学?你是班长,却帮同学做作业来骗老师。这像什么话?”
赵亮被说得红了脸,头埋得更低了,不停地搓着手指头。

芳玲又说:“替人做作业已经不对了,你竟然还收他十五元钱,这不是错上加错吗?”芳玲顿了顿,又接着说:“赵亮,你为什么这样做?告诉老师,是有人逼你这样做吗?”
赵亮使劲摇摇头,还是没说话,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不管芳玲怎么问,赵亮只是掉眼泪。芳玲拿他没办法,生气地说:“明天,把你家长叫来吧!”
赵亮一听慌了,连忙乞求说:“芳老师,不要喊我的家长来,求求你了!”芳玲不答应,赵亮急得差点给芳玲跪下。
芳玲心想:赵亮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也从来没叫过家长,他今天这个反应,肯定是有原因的。为了不伤赵亮的自尊心,芳玲准备放学后,和赵亮一同到他家里一探究竟。
四
赵亮在前面带路,芳玲跟在后面,走了好长一段七弯八拐、凹凸不平的村路,才来到一座红砖平房前。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奶奶,正埋头在场坝上打黄豆。
赵亮喊了声:“奶奶,芳老师来了。”赵奶奶一抬头,连忙丢下手中的豆秆,满面笑容地把芳老师让进屋里。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一张四方旧饭桌摆在屋子中央,再有就是几个老式的长条凳,一台老旧电视,一台吊扇,再无其他家具了。
赵奶奶用白瓷碗倒了一杯开水,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芳老师。芳玲看着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赵奶奶问:“赵亮这孩子,一直是您老在带吗?”
赵奶奶叹口气说:“是呀,从他三岁起,我就一直带着,直到现在。这孩子可怜啊,三岁的时候,他妈妈就和他爸离了婚,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芳玲又问:“那他爸也不管吗?”
赵奶奶无可奈何地说:“他爸长年在外打工,东飘西荡的,也挣不到什么钱。现在又在外面成了家,两年多没回来了,也很少寄钱回来,全靠我种点庄稼供他读书。”说着,赵奶奶擦擦眼睛,“好在,这孩子还很听话,五六岁就帮着我做饭了。”
芳玲听着,再看看一旁的赵亮,鼻子有些发酸。
赵奶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芳老师,今天来有什么事吗?难道是赵亮犯什么错了?”芳玲刚想说什么,只见赵亮着急地在奶奶背后,向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