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战1939

一、失窃

1939年冬天，大雪纷纷扬扬，武汉三镇以往热闹的大街如今一片寂静，偶尔有两只野狗为争一块骨头撕咬得你死我活。

江汉关有位叫黄百开的老板，租了个店面做布匹生意，时局动乱，天一黑就早早关了门，吃完晚饭就躺下了。突然听到撬门声，他想爬起来，但身体又软又麻。

门被撬开了，一阵冷风灌入，几个蒙面大汉冲了进来。

黄百开使劲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迷迷糊糊中，看着蒙面人把他家砸了个稀巴烂，最后，敲开他床边的壁洞拿走了一样东西。

黄百开无法动弹，熬到凌晨，他艰难地爬起来，这时又冲进来一队鬼子宪兵，将他抓起来拖进一辆囚车。

囚车开走，鬼子把布店搜了个底朝天，将所有东西洗劫一空。

押黄百开的囚车，没回宪兵队，而是直接开到日军驻武汉的司令部。

黄百开被带到一间大屋里，发现审他的不是宪兵，而是个戴着金边眼镜、一身西装革履、文气十足的男人，看样子不像军人，倒像个大学教授，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十分亲和地跟他交谈……黄百开明白，日本人的目标其实就是那伙蒙面人从他家拿走的那样东西。

二、牛头山

牛头山距武汉八十公里，山高林密地势险要，土匪出没盗贼横行。民国初年，山上聚集了一群恶匪打家劫舍，后来被招安整编成保安团，匪首黑老幺当了团长。

抗战时黑老幺率团参加武汉会战，武汉沦陷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黑老幺成了没人管的“孩子”，他不愿当汉奸，就带着队伍到处晃荡，跟鬼子打了几仗，损失不少人马，没办法，只好回牛头山重操旧业，自称抗日救国军。

前些日子，黑老幺带几个兄弟，化装成生意人去了趟武汉，回来兴高采烈连摆了三天酒席。酒还没喝出味儿来，就来了一队鬼子，把黑老幺吓一跳。幸亏山高路险，鬼子没敢贸然攻山，只是步步紧逼。

黑老幺带队跟鬼子打了起来。鬼子没摸清他的底细，自恃武器装备好，打这群土匪不在话下，却不知这伙土匪参加过武汉外围战斗，跟鬼子交过手，虽然武器落后，穿戴破烂，打仗却不含糊。且牛头山易守难攻，土匪熟知地形，鬼子初来乍到，自然吃了大亏。

鬼子死伤不少，索性不打了，把部队撤到远处驻扎，对牛头山形成松散包围圈。

打跑了鬼子，黑老幺他们杀猪宰羊庆贺。如今，黑老幺的势力日渐强大，且添了两个能人：一个叫刘派明，一个叫方君玉。

刘派明是军官，武汉会战时他带队在外围打阻击，手下伤亡惨重。

武汉失守后，好长一段时间刘派明不知所踪，前些时来投奔黑老幺，说跟大部队失联，带兄弟们四处飘荡，找不到落脚处。刘派明枪法精准、下手凶猛，打仗是把好手。

方君玉是东北学生，“九一八”之后逃到南方，后来进政府部门搞后勤，一会儿搞后勤保障，二会儿聚财算账，武汉沦陷后，他流落郊区生活无着，为活命只能上山落草。

这两人都有过人之处，如今牛头山士气大振，活不下去的乡民，纷纷上山入伙，黑老幺喜上加喜。

没高兴几天，附近出现大股小股土匪盗贼好几十伙，在山下安营扎寨。这些乌合之众乱糟糟一片，一没纪律，二不讲道义，直朝山上攻来。

牛头山的人跟这些贼匪打得不可开交。别看这些贼匪平日贪财怕死，可进攻牛头山时都不要命了，不管白天黑夜一直没停息，山上每条小径，各个路口上都有他们的人。

打了半个月双方伤亡惨重，这时候鬼子又来了。

三、玉印

事情得从黄百开的布店说起。抗战爆发，国民政府着手启动国宝南迁，将故宫国宝装成箱，准备运往南方。装运国宝的都是业务精熟、战斗力强的人员，经过严格筛选。

黄百开是个下层军官，身体健壮枪法准，军事技能过硬，被选调装运文物。谁知他见了这么多珍宝，起了不良之心，偷得一只唐朝帝王御用玉印潜逃了。

案件震动国共高层，双方密商对策，考虑时局危艰，怕影响“国宝南迁”计划，没大张旗鼓通缉，便派人暗中严密追捕。没想到黄百开十分狡猾，从北平逃到西康，当了两年多牧民，之后又趁乱回到武汉，租房子开布店做掩护，想找大买主出手玉印。

日军中有支特别部队，专门抢夺、收集中国文物，为首的是早稻田大学古文化系青木教授，名为日军特别部队首席顾问，实是鉴定所掠文物的专家。他平时深居简出，有时也亲自出马，搜寻贵重文物。

日军得知“国宝南迁”中有只珍贵的大唐帝王玉印失窃，便一步步查到是江汉关布店黄老板所为，为保证夺宝万无一失，鬼子没贸然采取行动，派特务日夜监视。

就在鬼子即将下手之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牛头山土匪不知从哪儿得知消息，大当家黑老幺率人摸进城来，深夜撬开布店大门，喷迷烟熏倒黄百开，抢走了玉印。

鬼子很快查出布店劫案为牛头山土匪所为，急忙纠集几个县城的日军围攻牛头山。他们开始以为那伙土匪是寻常打家劫舍之徒，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

有了玉印的下落，青木亲自督战，首战失利后，他要求日军司令部派联队级大部队围剿牛头山，可是此时日军正发动宜枣会战，根本抽不出更多的人手来打土匪。

小鬼子诡计多端，决定借刀杀人，他们到处传牛头山得了稀世珍宝———大唐帝王玉印。鬼子知道，附近各处的土匪盗贼，多是些要钱不要命的贪婪之徒。这些亡命之徒一窝蜂拥到牛头山夺宝，哪知中了鬼子毒计。

当这些贼匪跟牛头山土匪拼得两败俱伤时，鬼子趁这时候进攻牛头山，企图消灭黑老幺，抢走大唐帝王玉印，顺带还能收拾众贼匪。

四、突围

牛头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眼看就要守不住了，黑老幺把亲信都叫到跟前安排。

刘派明彪悍善战枪法准，手下几十个兄弟人人了得，负责保护黑老幺。玉印是心肝宝贝，黑老幺舍不得丢，但几个月的经历让他悟出珍宝招灾惹祸，便不亲身带着。

黑老幺最信任方君玉，知此人行事谨慎应变能力强，悄悄将玉印交给方君玉，再派几个得力人手保护。

大伙儿趁夜分两路突围，牛头山背后有道绝壁，砍树人长年放木留下两道深沟：一条沟向南，一条沟向北。沟很窄，一次只能滑下一个人，黑老幺、方君玉各领人分别从南、北沟滑下山，约定出了包围圈，在南坪镇会合。

黑老幺、刘派明从北沟滑下山，碰到鬼子巡逻队交上了火。刘派明双枪撂倒指挥官，鬼子群龙无首，黑老幺趁乱落荒而逃。可他们后来被冲散，剩下黑老幺和两个喽啰，刘派明等几十个弟兄生死不明。

方君玉从南沟滑下山半路遇上伪军，他叫手下死命掩护，自己带玉印跑了。

数日后鬼子退了兵，黑老幺在南坪镇找不到方君玉，碰上掩护方君玉的几个兄弟，都说老方不义气，抛下弟兄们带玉印逃了！

黑老幺叹了口气说：“生死关头各顾各，只要弟兄们命在就行，玉印乃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大伙儿跟我另找出路吧！”说罢带几个残兵往北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方君玉带着玉印，竟然直投鬼子指挥机关，向青木教授交差去了。

青木小心翼翼打开方君玉带回的檀香木盒，取出玉印一看，差点气歪了鼻子，这印是假的！当下赏了方君玉几个大耳光。

原来，鬼子初战牛头山不利，把军队撤走远远监视。一面散布消息引众贼匪攻山夺宝，一面派特务混进牛头山。方君玉贪财好色八面玲珑，又深得黑老幺信任，被特务相中拉下水，让他潜伏在黑老幺身边，伺机夺宝。

黑老幺能侥幸突围，是鬼子担心逼急了他会鱼死网破，毁掉大唐玉印。没想到黑老幺狡猾得很，趁机逃跑了。

鬼子耗了几个月死了几百精兵，却得块假印，气得青木把几个指挥官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二年春上，鬼子释放了黄百开。黄老板经此一劫，出来后一无所有，无法谋生，整天疯疯癫癫、哭哭笑笑，没事到江边转悠，顺手捡些破烂，卖点钱换吃的。日子过得太苦他不想活了，有一天竟跳江寻了短见……

五、交易

初夏，宜枣会战打响，道路被封锁，老百姓逃的逃躲的躲，路上少有行人。黄昏，长江渡口的路上，来了几个卖瓜枣的小贩，天黑找了家小客栈要了间房歇下。

这些人健壮彪悍，眼下到处风声鹤唳，他们倒镇定自若，进了房，迅速关门，吹熄了油灯，躲在窗口、门缝朝外看。

一会儿，一个黑髭大汉带着几个人，风尘仆仆来到客栈，找老板要了房间，叫伙计把酒菜端进房，说等客人来了一起吃。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三个穿长衫的人，个个斯斯文文，都戴副墨镜。三人到客栈径直进了黑髭大汉房中，房里人喊上菜上酒。

伙计应声端上酒菜，黑髭大汉跟三个长衫客边吃边聊。黑髭大汉好像很有钱，点的菜不少，伙计走马灯似的穿梭进出，送完最后一道菜，才关门密谈。

伙计向对面的房打了个手势，房门开了，先来的那群卖瓜枣的贩子悄悄出来，踢开对面房的门，掏出盒子炮，冲进去大喊：“不准动！”

枪口对准黑髭大汉一伙，把正在交易的大堆银圆和一个黄布包一齐夺去。奇怪的是，三个长衫客这时竟然站到贩子一边。

为首的贩子，解开黄布看见玉印，露出奸笑向外面招手，那个向他们打手势的伙计送来一捆麻绳。三个长衫客拿过绳子，将黑髭大汉和手下捆绑得严严实实。

黑髭大汉愣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是鬼子？”

那伙人没否认。黑髭大汉气得撞头说：“奶奶的，你们比鬼还精！咱怕你们追踪，专选荒僻乡下小客栈卖宝贝，还是让你们摸到了！”

黑髭大汉还想骂，有人将一团破布塞到他嘴里。黑髭大汉正是黑老幺，被打散后领着残兵败将，带着玉印几个月奔逃，总算摆脱了鬼子，又联系上三个南方富豪，准备将玉印脱手，换些大洋招兵买马购军火东山再起。

黑老幺万分谨慎将交易地点安排在乡下客栈，十分偏僻，以为鬼子肯定不会注意，没想小鬼子真是地里鬼，三个南方买主竟是鬼子扮的，客栈里的人也被鬼子买通了。黑老幺连宝带人落入魔掌，真是欲哭无泪！

鬼子把黑老幺一伙嘴巴全塞住关在房里，出去后锁上房门，叫伙计放火要将小客栈付之一炬！

他们正要点火时，外面树林里冲出一群人，端枪对准他们大叫：“别动！”

有几个鬼子想反抗被当场击毙，其余的都被缴了械。为首的那个鬼子见对方是国军，忙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说：“兄弟，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是侦缉队的，来这儿搜查走私犯，你们哪个部队的？”

领头的那个高大英俊的军官，望着他呵呵冷笑说：“侦缉队？我看你们是鬼子队！”

原来，这伙国军是新四军化装的，在小树林埋伏好半天了。

为首的鬼子还想说什么，却见客栈老板和刚才帮他们传消息递麻绳的伙计，竟都拿着枪，枪口对准他们，这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鬼子们也被五花大绑，押进客厅审问。伙计打开紧锁的房门，帮黑老幺一伙解了绳索，把他们引到客厅。见刚才袭击自己的那伙人，被“国军”绑了，黑老幺正要感谢救命之恩，看到那个军官大吃一惊说：“兄弟，是你？”

这军官正是刘派明。他跟黑老幺在路上被打散，怎么又当了国军？黑老幺正要询问，刘派明打断他的话，说：“你那玉印也是假的，带弟兄们赶紧远走高飞吧，不要掺和这个事了！”

黑老幺久经江湖，又听说玉印是假的，自然不敢多言，带上弟兄灰溜溜走了。

刘派明把这伙鬼子一审，发现是日军特种部队的一个小分队。刘派明拿出一本相册，端上蜡烛对着相册，把这些人一一端详完说：“同志们，我们上当了，这些家伙不是我们要抓的，小鬼子狡猾，竟设计误导我们！”

原来，日军有一份掠夺中国珍贵文化遗产的罪恶计划，计划起草者和实施者正是青木武藏。为了秘密实施计划，日方甚至自导自演“青木已死”的消息，用《东京时报》的一则新闻，说青木早在两年前就因车祸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