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区变局下欧亚经济联盟发展的新态势及前景

【关键词】欧亚经济联盟  俄罗斯经济  乌克兰危机

欧亚地区是俄罗斯的传统势力范围，加强与该地区国家的合作符合俄罗斯的国家利益与经济发展需要。无论从地缘政治和能源安全出发，还是从所谓“橙色革命”以来乌克兰寻求加入欧盟的不懈努力来看，乌克兰在欧盟的眼中都是“联系国协定”的首选对象。2014年初克里米亚公投入俄后，美欧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和政治孤立不断加码。在此背景下，2014年5月29日，俄罗斯、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签署《欧亚经济联盟条约》，欧亚经济联盟正式建立，并于2015年1月1日启动。随后，亚美尼亚和吉尔吉斯斯坦正式加入欧亚经济联盟，乌兹别克斯坦、古巴、摩尔多瓦成为观察员国。2022年初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为应对美西方的全面制裁和封锁，欧亚经济联盟被俄罗斯赋予新的意义和价值，其所面临的挑战和发展走向也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

欧亚经济联盟一体化取得初步成效

欧亚经济联盟拥有1.94亿人口的市场和丰富的油气资源，是世界重要的粮食、矿产、木材等原材料产地。联盟成立十年来，成员国GDP总量从1.6万亿美元增至2.5万亿美元，工业生产增长22%，农业生产增长25%，固定资本投资增长超过30%；成员国间贸易几乎翻了一番，从450亿美元增至890亿美元，本币结算超过90%；联盟成员对第三方贸易增长近60%，从5790亿美元增至9230亿美元。[1] 欧亚经济联盟石油产量居世界第一，天然气产量和矿物肥料产量居世界第二，小麦、马铃薯和畜产品产量居世界第三。联盟国家在植物油、粮食、猪肉、羊肉、禽肉和鸡蛋等方面已实现自给自足。联盟已经成为其成员经济增长的重要驱动力。

欧亚经济联盟的管理机构也不断完善，主要包括由国家元首组成的欧亚经济委员会最高理事会、由各国政府首脑组成的政府间理事会，以及执行机构欧亚经济委员会和由政府部长组成的欧亚经济委员会理事会等。2023年12月，欧亚经济联盟国家领导人在俄罗斯圣彼得堡举行最高理事会会议，深入讨论联盟合作成果和未来前景，签署关于欧亚经济联盟至2030年和至2045年经济发展规划的宣言等多份重要文件。

欧亚经济联盟的目标是在2025年前实现联盟内部商品、服务、资本和劳动力自由流动，并推行协调一致的经济政策。自成立以来，欧亚经济联盟在增强区域一体化和经济合作方面取得初步成效。

第一，合作领域从贸易拓展至制造业和高科技产业，并积极推进协调一致的产业政策。在制造业领域，联盟建立了工业产品注册机制，确定了发放工业补贴的统一规则，编制了联盟工业化发展规划（共实施了包括25个行业领域的158个实施项目），在合作项目中成员国的先进研发成果可以共享。在农业领域，成员国开展统一育种工作，形成仓单流通系统，每年确定互市贸易指示性余额（种类有粮食作物、葵花籽和葵花籽油、糖），还发布了关键产品出口管制协调措施。在交通和物流领域，成员国之间取消了公路运输许可证，铁路运输适用联盟内部运输价格，启动了“欧亚农业快线”联合项目，出台了“欧亚运输走廊发展综合计划”。

第二，积极推进金融、能源、劳动力、服务等共同市场建设。在金融市场建设方面，本币在相互贸易中的支付和结算以及本国支付系统的使用范围不断扩大，同时加强了对金融市场的统一监管，并成立欧亚发展银行和再保险公司，实行标准化许可证机制。在能源领域，联盟成员在商定的平衡框架内进行免税交易，为启动能源资源的共同市场创造了条件。在劳动力市场方面，成员国公民无需工作许可就可以平等就业，在就业国可享有养老金、医疗和社会保险等福利。在统一服务市场领域，有60%的服务业（贸易、广告、建筑工程、设备安装和维修、旅行社服务、家政服务等）转向统一服务市场制度，许可证和资格证书实现了互认。

第三，联盟对外经济合作不断扩展。欧亚经济联盟与越南、伊朗、新加坡、塞尔维亚达成自由贸易协定，与印度、埃及、以色列、印度尼西亚和阿联酋的谈判也在推进。欧亚经济联盟与伊朗最终签署了全面自由贸易协定并已批准生效，这是近期联盟扩大对外经济联系所取得的最大收获。根据该协定，欧亚经济联盟国家与伊朗将实施大幅关税优惠，有望在5—7年内使双方贸易额从每年不足100亿美元增加到180亿—200亿美元。同时，欧亚经济联盟还致力于与中国、东盟、南方共同市场加深经济交流与合作。欧亚经济联盟是“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合作对象，《中华人民共和国与欧亚经济联盟经贸合作协定》于2019年10月生效，双方计划就扩大合作的领域和深度进行讨论。2022年，中国与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贸易额同比增长了30%，已成为该地区最大的合作伙伴。[2]

地区变局下欧亚经济联盟发展新态势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欧亚经济联盟被俄罗斯赋予新的意义和价值，被作为其抵制美西方制裁的一个重要工具。美西方对俄全面制裁导致区域贸易模式发生重大变化，通过联盟成员进行的中间贸易被俄用来规避制裁。制裁导致欧盟对俄直接出口大幅下降，但对欧亚经济联盟其他成员的出口快速增长。与此同时，联盟成员对俄出口贸易也急剧上升，助力自身经济实现超预期增长。

第一，欧亚经济联盟被俄罗斯赋予新的意义和价值。乌克兰危机导致俄罗斯与西方关系发生深刻调整，欧亚经济联盟成为俄罗斯应对制裁和确保在“全球南方”影响力的重要工具，可以发挥以下三重功能。

一是稳定工业发展，增强技术主权。在乌克兰危机延宕背景下，由于对部分技术产品和中间消费品的依赖严重，俄罗斯需要在相关领域执行长期的进口替代计划，以增强技术主权。短期内，在进口替代计划尚未建立起来的情况下，俄罗斯需要在合作伙伴国家建立替代供应以及建立平行进口渠道，确保更系统地使用联盟合作伙伴的运输能力。

二是推进本币结算和支付系统建设。俄罗斯被踢出国际资金清算系统（SWIFT），联盟内部以美元和欧元计价的商业交易面临技术困难。在这种背景下，欧亚经济联盟成为推进本币结算和自主支付系统建设的重要平台。在联盟贸易中扩大本币结算规模的同时，将联盟国家央行的金融信息系统（CFMS）更积极地连接起来，发展一个在俄罗斯银行和外国银行之间以本币为基础建立的相互往来账户网络，有利于卢布稳定和扩大交易规模。

三是通过扩大联盟的对外合作渠道，应对西方封锁，拓展国际空间。“全球南方”国家是俄罗斯应对西方制裁和压力的重要依靠力量，而推动联盟与包括“全球南方”国家在内的非西方国家的互利合作，有利于其拓展外交空间。联盟的自由贸易协定战略对俄罗斯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为向俄进口电子、半导体设备等关键产品提供优惠条件，例如，越南有能力成为俄最大的微电子电路和IC芯片供应国之一。其次是扩大出口渠道，将俄罗斯无法进入欧洲的产品转移到新市场，主要产品类别包括石油、天然气、煤炭、钢铁以及化肥和农产品。再次是通过自由贸易协定网络形成新的区域入口点和枢纽（如中东的阿联酋），扩大在“全球南方”的联系和影响力。2023年1月23日，在俄罗斯担任欧亚经济联盟轮值主席国期间，普京在对成员国领导人的讲话中特别强调了联盟扩大国际联系的重要性，指出“建立欧亚经济联盟与外部伙伴和国际组织之间互利和平等合作非常重要，执行与第三国的现有自由贸易协定产生了积极影响”，“联盟可以发挥形成大欧亚伙伴关系的关键中心之一的作用”。[3]

第二，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对俄出口快速增长。乌克兰危机给联盟国家间加深经贸关系带来了新机遇，而俄罗斯也比以往更加倚重其他联盟成员的进口渠道。2022年，亚美尼亚、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对俄出口合计增加95亿美元，同比增长40%，其中亚美尼亚和吉尔吉斯斯坦创下151%增幅的历史记录。[4]一方面，西方公司从俄撤离，促进了联盟成员对俄出口。西方公司从俄市场退出后，联盟成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填补这一市场，哈萨克斯坦的矿物及有关产品（包括铀和机械设备）和亚美尼亚的钻石、普通金属和鱼类出口都取得有史以来的最大增长。联盟成员对俄出口快速增长的另一个原因是所谓的“平行进口”，即为了规避对俄制裁，俄白两国通过联盟伙伴国进行转口贸易。再出口的产品包括来自亚美尼亚的智能手机和汽车，来自哈萨克斯坦的打印机、电控发动机部件和拖拉机，来自吉尔吉斯斯坦的自动锁和包装设备等。相关进口商品主要来自欧盟，也有其他国家和地区。自2022年初以来，欧盟对南高加索和中亚的出口激增80%。[5]根据欧洲复兴开发银行的报告，2022年欧盟、英国和美国对哈出口增加80%以上，而同期哈对俄出口增幅达22%以上。

第三，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的经济增长好于预期。2022年，除俄罗斯经济因受制裁而下滑外，后苏联地区的经济增长较为强劲。该地区GDP增长5.1%，高于乌克兰危机爆发初期2022年4月公布的3.6%的增长预期。其中，2022—2023年，亚美尼亚GDP实现11%—13%的创纪录增长，吉尔吉斯斯坦也创纪录达到9%。[6]一方面，这种增长与俄罗斯移民的到来有关。大量俄移民促进了当地消费和商业活动，特别是与移民密切相关的行业，如住宿和餐饮。2022年，亚美尼亚来自俄罗斯的移民数量比2021年增加272%，哈萨克斯坦也同比增加70%。这一年，净迁入亚美尼亚的俄罗斯人约有11万，有2500个经济实体和4000个个体企业是由俄罗斯人创立的，流入银行系统的额外资金达30亿美元，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超过3个百分点。亚美尼亚和哈萨克斯坦也成为俄公民逃离战争和征兵的最受欢迎的目的地之一。根据哈内政部的数据，2022年有290万俄公民进入。[7]另一方面，制裁导致原本在俄企业迁往这些国家，以保护其进出口业务，并使其更容易获得外币支付。许多国际公司还将员工从俄转移到该地区，包括英伟达在埃里温开设了一个研究中心，霍尼韦尔转移了其地区办事处并在阿拉木图开设工厂。同时，联盟成员国的企业也开始生产替代产品，以占领西方公司退出俄罗斯留下的空缺市场。大规模移民、企业和资本的到来推动来自俄罗斯的汇款急剧增加。根据哈萨克斯坦央行数据，2022年通过汇款系统从俄罗斯到哈萨克斯坦、格鲁吉亚、亚美尼亚的汇款增长了300%—500%。[8]这些转汇支持了对俄小规模出口和再出口，以及处理对外国供应商的付款业务。

欧亚经济联盟面临的挑战及发展前景

乌克兰危机对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的影响力造成巨大冲击，对欧亚经济联盟未来发展将造成长期负面影响。危机给相关国家所带来的利好大多具有短期性，欧亚经济联盟未来发展面临的挑战正逐步显现。

第一，西方对俄制裁给联盟成员带来的客观收益将逐步消减。一方面，对联盟成员而言，来自俄罗斯熟练劳动力的流入是暂时的，因为来自俄罗斯的信息技术人员和其他熟练工人中许多人已经或即将转到全球主要市场。从长远来看，这种情况不利于当地劳动力市场的发展。另一方面，对俄制裁之下衍生出的“平行进口”贸易的成长空间有限。随着美西方新一轮对俄制裁重点转向“第三方”对俄贸易，联盟成员的商业机构恐将受到二级制裁影响。2024年6月24日，欧盟理事会正式通过第十四轮经济和个人限制措施，其中特别强调要关注规避制裁的国际行为，以确保制裁效果最大化。美国在欧亚地区的经济战略目标也是使其与俄经济“脱钩”，封锁俄通过联盟规避制裁的途径。在俄罗斯和美西方军事政治对抗加剧以及遭受二级制裁的影响下，哈萨克斯坦、亚美尼亚、吉尔吉斯斯坦很难持续从中受益。根据经合组织（OECD）进行的社会调查，85%的西方受访企业表示，俄罗斯与SWIFT的断联导致供应链中断，对其造成严重影响，西方企业对整个欧亚经济联盟的成员也产生了负面看法。[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