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电影《雄狮少年》的叙事探索
作者: 陈栓紧 王晨摘要:在主要以神魔志怪为主角建构的“国产动画电影宇宙”中,动画电影《雄狮少年》彰显“异类”特质,它的故事取材不着眼于神怪,以新的叙事探索触碰现实问题,从而引发共情成为现象级作品。本文从英雄寓言、类型互渗和身体叙事三方面剖析《雄狮少年》的叙事探索:英雄旅程的设置与三幕剧的戏剧节拍有效互动,展现角色从病猫到雄狮的成长过程;叙事上更加关注于个体命运,同时类型的拼贴与变奏扩展了影片的表达;舞狮的身体叙事在展现舞狮技艺的同时,使身体成为一种奇观。
关键词:国产动画电影 英雄成长 类型互渗 身体叙事

近年来“国漫崛起”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西游记之大圣归来》(2015年)、《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年)、《白蛇2:青蛇劫起》(2021年)等一系列以中华古典神话故事生发的电影文本,建构起“国产动画电影宇宙”。从序列发展来看,2021年年末上映的动画电影《雄狮少年》,属于“国产动画电影宇宙”中的“异类”。《雄狮少年》对传统文化元素“舞狮”进行故事创作,不执着于神话故事、不迷恋于“神怪”表达,而是着眼于英雄成长、类型互渗、身体叙事等方面的叙事探索,展现个人成长与自我意识的觉醒。电影呈现出成长之路上的苦难与磨砺,表达现实的同时也有温情流露,最大公约数地获取电影观众并与其产生情感共鸣。
一、英雄寓言:英雄旅程与矩阵分析
(一)英雄寓言:英雄与成长
《雄狮少年》表面上为观众讲述了一个“俗套”的励志故事,少年阿娟学习舞狮、经历重重磨难,取得比赛胜利的同时并完成自我觉醒。与以往励志故事不同的是,《雄狮少年》以“英雄旅程”对这一励志故事进行包装,展现英雄的成长与命名。
坎贝尔提出的“英雄旅程”叙事模型,以角色的冒险旅程展示其成长为“英雄”的过程。三幕剧是好莱坞进行剧本创作的故事结构方式,在好莱坞成熟的电影工业体制下“英雄旅程”与三幕剧相互交融,诞生出诸如《寻梦环游记》(2017年)等经典动画电影。同样,《雄狮少年》将“英雄旅程”与好莱坞的“三幕剧”进行有效嫁接,通过控制叙事节奏来不断地满足观众的观影期待,在具体的故事节拍上,影片在10分钟、30分钟和60分钟分别设置了红狮挑战、拜师、离家打工三个转折事件,明确了主角阿娟舞狮的行为动机,同时辅以角色心理变化的暗线,使人物精神世界的成长变得更加完善合理[1] 。《雄狮少年》也成为国产动画电影新的叙事范本。
《雄狮少年》展示出“英雄旅程”与三幕剧完美地相互交融,以英雄的成长进行叙事探索。第一幕以“陈家村新春舞狮大会”作为引子事件,瘦弱的主角阿娟在事件中出场,并向观众展现了南方小镇的生活图景。舞狮大会上突然出现的“红狮挑战”打破了阿娟正常世界的生活秩序,女阿娟的比赛邀约成为冒险的开始。阿娟接受召唤之后确立了自己参加舞狮大赛的人物动机,至此,第一幕建置完毕。
第二幕“对抗”是整个故事的主体部分,也是英雄踏上冒险旅程的冒险之旅。英雄旅程中“考验”“伙伴”“敌人/磨炼”三个阶段的具体节拍表现为:阿娟找寻阿猫和阿狗组成舞狮队、拜师咸鱼强、接受咸鱼强的舞狮训练。“接近最深处的洞穴”成为故事的“中点”时刻,阿娟取得了预赛晋级,此次胜利在故事节拍上是对前面艰苦训练的奖赏时刻,观众随着角色去体会获胜的欣喜与快乐。
“中点”之后危机四伏,故事以阿娟遭遇父亲受伤的家庭苦难作为英雄成长的磨炼。广州打工、异乡磨练契合英雄旅程中的“深层次苦难”,同时又与舞狮文化中的“上山、下山”所同步,完整地展现出人物遭受磨难下的顽强成长。颇为令人称道的天台舞狮段落,是迷失的英雄找寻归家路的过程,也是进一步确认自我、英雄复活(雄狮觉醒)的过程。
第三幕决赛是英雄在历经磨练的归来时刻,一场场精彩的舞狮对抗赛,成为整个影片的“燃点”所在。决赛根据比赛规则设置为自由舞狮、抢绣球、抢青、长凳阵、高桩舞狮五个段落。在时间分配上,决赛段落持续25分钟,段落的时长差异形成了不同的叙事节拍。
自由舞狮段落持续3分钟,师父咸鱼强展示着一个个落魄狮王的经验与技巧,这是属于咸鱼队的出场秀。蓄势、搭桥、腾空、舞狮,整个过程气定神闲、一气呵成。
抢绣球段落持续6分钟,在叙事上,舞狮比赛四强的产生是整个段落的一个小高潮。四强赛有喜剧桥段、英雄落寞、温情感动等戏份,给观众带来不同的情感体验。选赛道时由于咸鱼队自由舞狮时的抢眼表现,他们立马遭到了其他队伍的围攻,无奈之下师父亮出绝招使用“臭脚”进行味道攻击,喜剧感十足。“臭脚”攻击的失效立马遭到其他队伍的反击,此时其他三条赛道已经决出胜负,这一切都被阿娟远远地尽收眼底。危急时刻,阿娟上演“最后一分钟营救”,不出意外地夺得绣球。
抢地青和长凳阵都属于过渡性段落,为最后的“决赛”高桩舞狮进行叙事上的铺垫,属于英雄归来的展示时刻。抢青的胜出属于意料之中,而长凳阵的两个狮队硬碰硬、激烈对抗比赛令整个过程悬念丛生,危急时刻时的两队均使出倒挂金钩,观赏性十足,进一步延长了悬念。
高桩舞狮段落无疑是决赛中的决赛,影片最大的燃点所在。加时赛两队分别进行高桩舞狮,在主持人的讲解下,观众了解到本次比赛摆出有史以来最长的长凳阵,最高的桩柱有16米,间距是普通桩位的两倍。刚经历前两场激烈的比拼,对阿娟的体力是极大的考验。无极队完美地完成上桩、溅水、走钢丝、跳蓝桩等规定动作,上桩动作霸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咸鱼队的对手不是其他人,而是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出了雄狮的精气神。阿娟在全场狮队的击鼓鼓励下跳向擎天柱,成为全片最大的燃点。毕竟从未有狮队向擎天柱发起挑战,这一份雄狮般的勇气和哪怕遍体鳞伤也要一往无前的决心,令人动容。在跳跃的过程中,舞狮的狮身破碎,只有一只狮头挂在擎天柱上,少年阿娟的身体从高处摔落。这一跳,虽败犹荣。这一跳,电影完成了对英雄的命名与加冕。
(二)矩阵分析:病猫与雄狮
《雄狮少年》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动画电影,触碰现实、关注个体的叙事表达与情节发展、人物塑造同步,生发出“病猫”与“雄狮”的二元对立结构,借助行动元、矩阵理论去揭示现实寓言之下潜藏着的丰富的文本意义。
通过对《雄狮少年》行动元进行故事梳理,清晰地辨识出阿娟(主体)对舞狮(客体)的需求。“施动者”女阿娟向“受动者”阿娟发出舞狮的这一行动要素,阿娟确立了舞狮的行动动机,并在“帮助者”师父咸鱼强与队友的帮助下完成历练,最终战胜“阻碍者”无极队而获得舞狮大赛的胜利。在这个励志故事中,女阿娟作为动作的发出者象征着灵魂导师,指引着阿娟去完成自己的未竟之事。阿娟是被边缘化的弱者,而女阿娟则是被束缚的雄狮。
电影用“阿娟”的名字,让一个城里人和一个乡下人的故事产生交集,通过两个阿娟的三次相遇,让主人公先后具有留守儿童、进城农民工、小镇青年等三重身份,渐次勾勒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城市”与“乡村”二元空间的对峙结构[2]。故事的空间结构从乡村走向城市,角色的身份属性跟随着空间的变化而发生相应的变化,潜藏在留守儿童、进城农民工、小镇青年等身份标签下的是“病猫”与“雄狮”的二元对立,是角色弧光的展现过程。人物一直在唤醒内心的雄狮,一直在成长,而不是一直做一只“病猫”。
通过对影片的文本分析梳理出表层故事,而矩阵分析可以揭示出情节发展的逻辑、人物内心真实的声音和文本所潜藏的意义。就影片的意义结构而言,阿娟与舞狮的矛盾之下潜藏的是“病猫”与“雄狮”的二元对立矛盾,是现实自我与寓言自我的对立。训练、比赛、对抗的过程,也是角色不断完成自我建构,唤醒内心的雄狮的过程,人物从只想赢一次的简单愿望到挑战不可能,以“雄狮”的姿态登顶是对以往“病猫”的形象的告别。于是,一个柔弱的少年通过舞狮,让自己成为励志故事的主角,成为其他少男少女的偶像。
影片的“帮助者”师父咸鱼强、队友都是生活中的“病猫”,而非雄狮般的存在。咸鱼强,一个被遗忘姓名而以职业为代号的落寞中年男人,在主流社会不被尊重与认可;阿娟的另外两个队友同样是失去姓名的角色,名为阿猫、阿狗的他们因身形而被称为瘦猴和肥猪,侮辱般的字眼背后所携带的含义不言而喻。这些人物同主角阿娟一样是被边缘化、被遗忘的人物,是生活中的弱者、精神意义上的病猫,而非雄狮般的存在。他们通过对阿娟的帮助也完成了自身的蜕变,作为配角的失败反证了主角阿娟的成功,尽管他们已经不再是以往的“病猫”形象,却也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雄狮”。
少女阿娟在意义结构中作为非雄狮、非病猫的存在,所展现出的是另一种生活态度和命运方式。女阿娟是启蒙阿娟舞狮,为阿娟确立行动目标的关键性人物。女阿娟作为醒狮大赛的推广大使,以闯入者的姿态挑战陈家村踩高青,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自己的舞狮技艺,在那一刻她就是阿娟眼中的雄狮。迫于社会现实的束缚,女阿娟的雄狮姿态并未在舞狮决赛上出现,而是将心愿寄托在与自己同名的舞狮少年身上。少女阿娟的这一选择与人生状态,契合了现实生活中绝大部分人的生存现状:被种种现实所束缚、为了生活而不停地奔波,如今虽不是病猫般存在,却也“雄狮”不再。
二、类型互渗:叙事转向与类型变奏
(一)叙事转向:宏大到细微
舞狮传统与岭南文化之间的关系不必细说,作为民间杂技的舞狮在广东佛山地区与武术相结合,兼具武术的强身健体与舞蹈的动作美学,发展出高桩、采青、探洞、吐球等主要表现形式。
流传于民间的舞狮故事,尤以黄飞鸿的事迹为盛,经影视从业者创作成为银幕上知名的舞狮影像,其中,徐克导演自《黄飞鸿》(1991年)拉开了黄飞鸿系列电影的银幕创作,《黄飞鸿2:男儿当自强》(1992年)、《黄飞鸿3:狮王争霸》(1993年)成为一代人的观影记忆。这些电影将传统舞狮的武术技艺与银幕上的功夫片进行有效链接,以舞(武)者为侠,动作奇观成为吸引观众的有效手段。
值得注意的是,以《黄飞鸿》系列电影为代表的银幕舞狮故事,通常将故事的时空背景设定在积弱积贫的晚清、民国时期。黄飞鸿以民间英雄般的姿态出现,肩负更多的是作为中华儿女“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时代使命。反观《雄狮少年》作为新的银幕舞狮故事,表征着不同的叙事选择,呈现出由家国(宏大)向个体(细微)的叙事转向。
《雄狮少年》呈现出新主流电影中“微宏叙事”的转向,新主流电影通过细腻、平实、接地气的个体化情感传递,创造性地以“微宏叙事”推动核心价值观“入脑入心”,润物细无声地实现主流意识形态的“询唤”功能[3]。就影片具体的叙事选择而言,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由家国到个体的叙事转变,关注于角色个体的内心体验。影片展现了个体命运与时代浪潮的关系,使银幕上的故事与观众的自我经验相缝合,拉近观众与角色之间的心理距离,从而产生共情。
第二,在角色的选择与塑造上,故事的主角不再是“英雄”,普通人的角色设定更贴近于生活、符合现实逻辑。《雄狮少年》的主角阿娟是被边缘、被忽视的小人物,整体故事情节呈现小人物阿娟如何一步步挣脱现实困境,让观众去跟随、见证阿娟成长为英雄的历程。
第三,由说教到认同。《雄狮少年》从柔弱的阿娟确立舞狮的人物动机开始,让观众跟随角色一同成长,在磨练、痛苦、荣耀的时刻去感受角色的内心状态,由一只“病猫”到一头“雄狮”的觉醒的励志体验。
第四,亲情缝合观众心理。有关家庭、亲情的表达永远是人类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作为留守儿童的阿娟,因为父亲意外受伤被迫外出打工养家,与现实中许多因为生计无法团圆的家庭形成回响,从而让很多观众认同故事并与片中人物产生共情。
(二)类型互渗:拼贴与变奏
体育片是重要的类型电影,印度的体育电影《摔跤吧!爸爸》(2017年)曾一度引爆观影热潮,国产体育电影《夺冠》(2020年)也成为当年的现象级电影,引发观影热潮。体育片的核心要素包括运动项目、队员、比赛。优秀的体育电影还兼顾成长和教育的意义,特别是在现实中的运动盛事与银幕上的体育电影形成互动时,更容易被关注、被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