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钟情于祖国语言文化的学者

作者: 读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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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1892—1982),现代学者、语言学家、音乐家。

1920年,学成归来的赵元任来到了清华。面对这样一位奇才,清华方面感到非常苦恼,实在不知道让他教什么好。几经商榷后,先定为教学生数学,等赵元任到校后,又加开了一门英语,教了没两个月,教务长想了想,“还是让他教中国史和哲学吧”。教来教去,又觉得太浪费他的才华了,于是改为教心理学和物理……

这开启了一代学者赵元任在清华最初的传奇执教生涯。

一、青少年时期便表现出高于常人的聪慧

1892年11月3日,祖籍为江苏常州的赵元任出生于天津。祖父和父亲皆为清朝举人,母亲诗词兼修,是会昆曲、擅书法的才女。

据说赵元任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31代孙,六世祖赵翼是清代史学家,即是当初在《论诗》中写下“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并与袁枚齐名的诗人。

当时赵元任的祖父在地方上做官,差事经常变换,赵元任也跟着到处跑。可能因为到各地生活过,所以激发了他的语言天赋,还没到12岁,他就学会了北京、保定、常熟、苏州、常州等各地方言。

赵元任从小兴趣广泛,对数学、天文、音乐、生物样样好奇。

15岁那年,他第一次离开家,到南京的江南高等预科学堂上学,英文学不够,又兼修德文,闲来无事,他又跟南京同学学南京话,跟大老远来的福州同学学福州话。一年时间下来,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在食堂吃饭时,居然可以随心所欲切换8种方言,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交谈。

凭着自己的聪慧,3年预科还没有读完,赵元任就来到北京,报考了清华的留学官费生。为了准备这次考试,他又花了几晚上时间自学拉丁文。

这次考试一共录取了70名学生,赵元任以极优异的成绩位列第二,还有一名排在第55名的学生,名叫胡洪骍,成了赵元任最好的朋友。后来,胡洪骍感动于严复翻译的《天演论》,根据“适者生存”这四个字改了名,从此就变成了胡适。

到了美国康奈尔大学之后,赵元任的兴趣就变得更广泛了。

他先选修了哲学发展史、逻辑学,但童年时期的很多疑惑仍未解开,于是又选了实验物理、力学热学、有限群理论、系统心理学和语音学。

学的如此庞杂,却没有一样浅尝辄止。作为一名外国留学生,他数学竟拿了3个100分,一个99分,创下了康奈尔建校以来最优异的成绩纪录。

1914年,赵元任拿到了数学学士学位,这时候大学老师告诉他:“凭你的资质,数学或哲学的研究生奖金,你可以随便申请一个。”

赵元任想了想,数学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吧,于是他又中途改行,成了康奈尔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

那几年里,赵元任的天才学习能力,简直令同辈人望尘莫及,不但文理兼修,而且所学之精、钻研之深,恐怕后来再也没有人能够超越。

难怪胡适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每与人评留美人物,辄常推常州元任君第一。”

二、在多个领域里开花结果

赵元任还精通各种乐器,终身与钢琴为伴,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写歌,一生创作百余首歌曲,当萧友梅创作的《卿云歌》流行时,很多人却更愿唱他写的《尽力中华》。

他最著名的作品,就是那首《教我如何不想他》,曲韵悠长,耐人寻味,浓浓的思念和缠绵流转其中。

现代音乐的一代宗师萧友梅曾盛赞他:“替我国音乐开创了一个新纪元!”

在赵元任面前,这个世界似乎处处都是谜团,仅仅凭某一学科的知识,是无法满足他的好奇心的。

读研究生那几年,他可以胡乱穿衣,几个月不刮胡子和剪头发,整天窝在床上读康德、罗素,累了就做物理实验、听唱片。

研究生一毕业,他又报考了哈佛,1918年,拿到哈佛哲学博士学位后,他回到康奈尔大学任教,母校给他提供的职位,居然是物理学讲师!

1920年,赵元任到清华上了一年课,1921年他又跑回哈佛研究语音学,顺便当了哲学系讲师和中文系教授。

赵元任不光读书,做研究生时,他还和留美学生一同创办了“中国科学社”。

留学期间,西方的工业文明、各种先进科学已经进入爆发期,而中国却还在科学门槛外缓缓爬行。赵元任认为,中华之所以孱弱,就是因为科学不发达。

为了提倡科学,传播知识,他们一起创办了一本杂志,将其定名为《科学》,这就是中国最早的学术期刊。

而“中国科学社”也聚集了现代中国最早的一批科学大家。

1920年是赵元任生命之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年份。这一年出现了两个对他一生有重要影响的人。

应胡适之邀回清华授课没多久,蒋百里等人便请了一位重量级人物到中国讲学,那就是罗素。

众所周知,罗素所学亦是无比庞杂,他是哲学家、历史学家、数理逻辑家,知识面覆盖宗教伦理、历史,与怀特海合著的《数学原理》,对逻辑学、数学、哲学、语言学产生了巨大影响,后来还拿下了1950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蒋百里方面选来选去,能跨越如此多学科做罗素翻译的,全中国怕是只有赵元任一个,只好前往清华,问他们要人。

罗素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这次讲学行程定得非常“饱满”。在上海短暂停留后,赵元任随罗素一路过杭州、南京、汉口、长沙 ,然后去北京。

在去长沙途中,他遇到长沙的赞助人杨瑞六,就一路跟着他学说湖南方言。

等到了长沙,赵元任索性用学了不到一周的方言翻译罗素的话。

演讲结束,竟有一位学生上来问:“先生是哪一县的人?”问得赵元任一脸不解:“我老家在常州,你也是常州人?”

学生顿时一脸错愕,原来他是将赵元任当成了长沙老乡。

三、遇到自己一生所爱

到了北京,蒋百里将罗素安排在东城四合院,让赵元任照管罗素起居。这时候赵元任并没有一门心思做翻译,而是每天都往附近一家医院里跑。

那里有个名叫杨步伟的姑娘,正是他热烈追求的对象。赵元任虽然在学科上“花心”,但一生只爱过这一个女人。

1919年,赵元任偶然与她相识,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孩子不一般。

父母去世后,赵元任也被长辈定亲,对方是他从未见过的江阴陈姓女子。和杨步伟情愫日深后,赵元任退婚的心情更加急迫,于是找到了族中权威赵凤昌。

赵凤昌早年曾担任张之洞幕僚,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中都是关键人物,人称“民国诸葛”。赵元任写信给这位远房叔祖,赵凤昌便出面写信给陈家,对方竟要赵元任2000元教育费作补偿。

赵元任二话不说,当即南下,将父母生前存于当铺的款项提出,并将自己所有公债变现,凑足了2000元,获得了自由之身。

回到北京后,赵元任和杨步伟合拍了一张照片,做成了通知书,寄给所有的亲友,一共400多份,上面大大方方地写道:“我俩已在1921年6月1日,下午3点钟,东经120度,平均太阳标准时结婚。关于贺礼我们一概不收,如果实在要送的话,就请送您的亲笔书信、诗文或乐谱,或者捐款给中国科学社亦可。”

依两家的家世,要大摆宴席何其容易,这对新人却推开所有繁文缛节,向当时的封建世俗挑战,想出了如此别出心裁的结婚方式。

当晚,两人各自请一人来家中吃饭,杨步伟请来朱征,赵元任请了胡适。

胡适带了一本自己注解的《红楼梦》,并与朱征做了证婚人。次日,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晨报》将其作为头条,引起一阵轰动。

婚后不久,赵元任一面做罗素翻译,一面利用闲散时间,译著了那本世界著名的童话故事—《爱丽丝梦游仙境》。后来,虽也出现过别的译本,但论文字的韵味,翻译的精巧、妥帖,无一能够与赵元任的译本相媲美。

经历了这一系列事件后,赵元任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方向,那就是用科学的方法研究语言。1921年,他去哈佛研习语音学,次年回到清华,又开始教授数学、物理学、音韵学、现代方言研究、乐谱研究和西洋乐鉴赏。

1927年开始,赵元任奔波于全国各地,开始大量研究中国的方言,展开了中国第一次最系统的方言调查,历经2个月,采访200余人,录音60多段,上下奔波,夜以继日,最终,《现代吴语的研究》出版。这是中国首部用现代语言学方法来研究方言的著作,成为现代汉语方言学诞生的标志。

1929年,他又跑去两湖两广,调查67种方言,并记录了大量民谣。

那时的交通还比较落后,火车、轮船、马车、小划子、三轮……各种交通工具都被他用上。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必须到当地采访,这一路上吃住条件极为恶劣,连着几个月没睡过一次好觉。但正因有如此的艰辛,才有了日后中国方言的系统研究。

女儿曾问他为什么要研究语言,赵元任笑答:“因为好玩儿。”

“好玩儿”这三个字,可以从三个层面来解释:其一,是出于对语言的兴趣;其二,是出于对学术的兴趣;其三,是出于对艺术的兴趣。

研究语言,于赵元任就是乐趣,不为沽名钓誉,不为哗众取宠。

四、一生钟情于语言学研究

确定研究方向后,赵元任深知自己肩负的是怎样的责任,让一个国家的语言简便、规范,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在语言、文字的研究上,赵元任总能以巧妙、有趣的方式,挖掘出最为本质的问题。

比如当初他意识到纯拼音无法完全表述方块字文义,于是就写下了那篇非常著名的《施氏食狮史》:

石室诗士施氏, 嗜狮, 誓食十狮。

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 适十狮适市。

是时, 适施氏适市。

氏视是十狮, 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

氏拾是十狮尸, 适石室。

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

石室拭, 氏始试食是十狮。

食时,始识是十狮,实十石狮尸。

试释是事。

译文如下,竟有些《聊斋》的味道:

有一位住在石室里的诗人叫施氏,

爱吃狮子,决心要吃十只狮子。

他常常去市场看狮子。

十点钟,刚好有十只狮子到了市场。

那时候,刚好施氏也到了市场。

他看见那十只狮子,便放箭,

把那十只狮子杀死了。

他拾起那十只狮子的尸体,带到石室。

石室湿了水,施氏叫侍从把石室擦干。

石室擦干了,他才试试吃那十只狮子。

吃的时候,才发现那十只狮子,

原来是十只石头的狮子尸体。

试试解释这件事吧。

赵元任致力于学术,别的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真应了好朋友胡适的话:“少谈一些主义,多研究一些问题。”旧时孩童识字,全靠背诵《三字经》《千字文》,背完了这些再读“四书五经”,认字和学习的进阶非常缓慢。在1918年,钱玄同(1887 —1939,科学家钱三强之父)主张废除古汉语,改用世界语。当时呼声渐高,舆论纷纷响应,连胡适和陈独秀也出来支持。唯独赵元任一个人一声不吭。

但就在5年后,赵元任的一篇《国语罗马字的研究》横空出世,自称还是份草稿,尚不成熟。然而就是这篇不成熟的研究,比当时任何一份拉丁字母都要完善,最终成为今日汉语拼音的基础。可以说,每一个学习汉语的人,都在享受赵元任的研究成果。

为潜心研究学术,赵元任从不做官。清华推他做校长,被他断然拒绝。后来他到中央研究院当研究员,只有傅斯年知道他不喜政务,屡次有人提议让赵元任做总干事,傅斯年总是出面阻止,以至于有人认为傅斯年嫉贤妒能。直到晚年才在杨步伟的回忆录中发现,这是傅斯年对赵元任的“特殊照顾”。

1946年,赵元任身处海外,国民政府教育部长朱家骅请他出任南京中央大学校长。赵元任回电,只有五个字:“干不了。谢谢!”

在这种不受外界干扰,不参与任何政务的环境中,赵元任编写各种新国语教材,全力推广国民学说普通话。

20世纪30年代,广播技术发展,他在南京、上海电台教授国语课,对全民族共同语言的发展和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时间到了1938年,风雨飘摇,外族侵略,偌大一个中国,竟已摆不下一张课桌。

赵元任的方言研究也不得不中断。山河破碎中,他选择去国外避难。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大半生。到了美国之后,他先后在夏威夷、哈佛、耶鲁任教。在稳定的环境中,他仍旧醉心于中国学术,继续完善之前的方言研究,编撰字典、汉语入门读物,出版各种中国话语言类专著。

他在学术上的成就在美国受到广泛认可。他1945年当选为美国语言学会主席,1960年成为东方学会主席。在语言学术界,一直流传着一句话:“赵先生永远不会错。”

直到1973年,中美关系缓和,赵元任携夫人回到阔别30年的故土,受到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

曾有人问过他,《教我如何不想他》里面这个“他”,究竟是男是女。那次归国之行,赵元任一连三次,在不同场合唱起这首歌曲,或许就是最完美的答案:这个他,是日夜思念的祖国。

他这一生,都是个纯粹的学者,不为外界的名利所诱惑,更不想被官职所束缚。他深深地知道,自己能够安身立命的,唯有学问。自己所能够做的,是倾其一生,为中国汉语的发展作贡献,与此同时收获人生的乐趣。

百年难遇的通才赵元任,拥有万里挑一的有趣灵魂。他在广阔的领域里不断探索,坚守初心,做一名淡泊名利的纯粹学者。

(摘自“成都翻译协会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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