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村那些人

作者: 王保成

1990年的冬天,单位的一位领导带着我来到了距离县城六十里地的一个小山村,驻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活动。

山村位于浅山地带,村后是连绵起伏的山坡,村前是山洪冲积形成的石滩地。进村之后,接待我们的刘支书简单介绍了村里的情况,全村有百余家,四百多口人,地虽不多,但粮食够吃,养羊和养蜂是村民的主要副业,有的也用自家的四轮搞些运输。刘支书说,山里人对生活的要求不高,知足常乐,所以民风很好。果真如刘支书所说,这些山民很憨厚,对工作组不仅没有排斥的敌意,而且充满了好奇和敬畏。虽然不是扶贫,不能在经济上给村民带来好处,但因为教育活动以树立美德良风为主要内容,并且由于我们较好地处理了几起纠纷,受到了村民的欢迎和支持。加上他们本来就热情好客,虽然我们吃的是派饭,但村民们看到我们就好像看到了远道而来的亲戚,争相让我们去他们家吃饭。我们在村里结交了很多朋友,有干部,有群众,有老师。因为我们住在学校,和学校的老师接触最多,关系也最近。

学校的老师都是本村村民,他们身份是民办老师,他们的生活亦教亦农。张老师是这个小学的校长,爱说爱笑,狡黠而又不失可爱;范老师虽然不善言辞,但成熟稳重,做事周全;郝老师胖乎乎的,有点腼腆,一笑就没了眼睛;李老师说话粗门大嗓,咋咋呼呼;还有一位姓苏的女老师,也是村主任的女儿,高中毕业,二十出头,长得很漂亮,沉静恬默,不爱说话。

带队的单位领导因为有家有室,所以每到周末,都要搭车回家。我既是单身,家又离这里很远,所以几乎每个周末都待在村里。作为农民子弟,我和这些老师们很谈得来。尤其是周末的晚上,那些男老师害怕我一个人寂寞,如果不是家里真有脱不开身的事情,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学校找我玩,有时打扑克粘纸条,有时就是单纯地闲聊,聊山里的奇闻趣事,聊村里的家长里短,聊他们自己的生活。我对他们自然也是无话不谈。聊着聊着,几位老师之间就会互相打趣。他们说起郝老师第一次给未来的老丈人送年礼走错了人家,直到准备吃饭时,才发现这家姑娘不是原来相亲的那一位。他们说时,郝老师低着头,红着脸,呵呵地笑眯了眼。有时,我们会让张老师取下常挂在他办公室墙上的二胡,拉上几曲他最拿手的曲子。因为我捎来了吉他,虽然一直弹得不太好,但在他们强烈的要求下,也能勉强地拨拉出《巴比伦河》或者《故乡的云》的调来。我们常常谈得忘了时间,我出来方便之时,不是月明星稀,就是繁星点点,回望山村,安静美丽,忽然觉得此时学校房间里的灯光和笑声是如此温暖。当然兴起之时,我们会跑到村里敲开小卖部的门,买上两瓶“沱牌”或者“小村外”之类的白酒,外加一包花生米或者一听不论荤素的罐头,边喝边聊,直到人醉酒空,他们尽兴而归,我是倒头便睡。

有那么一段时间,苏老师因为生病不能上课,乡里一时又派不来可以顶替她的老师,几位老师只好把她带的班的教课任务分担起来。张老师,也就是张校长,有次闲谈时,半开玩笑地想让我代课。因为我平时就很喜欢和孩子们玩,就在忐忑中答应下来。请示了驻村的单位领导,他说我们本就是来为村里群众服务的,村里的需要,只要是我们力所能及的,都可以去做。于是在几位老师的指导下,我第一次登上了讲台。我认真书写教案备课,课堂上很快由慌乱到自信,并逐渐掌握了讲课要领和节奏。我和孩子们很好地互动,让他们很喜欢上我的课。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体育课,其实就是我带着孩子们做游戏。童心未泯的我,和孩子们玩得热火朝天,不分你我。有一次周末,经过张老师同意,我组织班里的孩子们野游,我们打着自制的红旗,排着队,翻过了一座座山坡,走了很远,才在一个山头上停了下来。我们团团围坐,一边互相吃着自带的干粮,一边讲各自的理想。我跟孩子们也讲了山外的世界,讲了我在大学的生活和梦想。

那次野游之后,我知道村子北边的山谷里有泉水有瀑布,一处悬崖之下有一座荒废的古寺,还有两座古塔,一大一小地矗立在那里。我非常喜欢那个地方,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跑去看看古塔,读读古碑,或者从侧坡登上悬崖之顶,上面格外开阔,又是一种风景。后来,年龄较大的范老师给我讲了那个地方的来历,我才知道那里就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魏晋时期嵇康隐居的地方,寺院是北齐高僧稠禅师创建的崇明寺,古塔是武则天时代的孝女塔。山谷的名字就叫百家岩,东边的主峰是白鹿山,西边的主峰是云台山。

三个月的驻村工作很快结束了。分别的时候,我和山民之间的情谊和不舍在彼此的眼睛里流动。后来,我和单位的领导应邀又回了一次山村,虽没再吃百家饭,但也喝了十几家的酒,每一家酒的牌子不同,度数不同,但醇厚和醉人却是一模一样的。那次,我们大醉而归。

在我们走后没几年,山村因为一个大型企业的占地建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盖起了漂亮的房子。再后来,云台山成为全国知名的景区,百家岩是其景点之一,因为距离景区很近,村里发展起了民宿,是我们县最著名的民宿村,村里的富裕程度可想而知。这期间,我走过了很多地方,但一些地方走过就走过了,只有那个山村,会时不时走进我的梦里,走上我的心头。是的,陶渊明向往的村落家园已不可寻,而我将永远为自己保留一块净土,一个干干净净的山村。

王保成,河南修武人,作品见于《焦作日报》《焦作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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