枙栀子花开的季节
作者: 张德杰课间,我被班里的两个女生一路追着,从教学楼逃到操场,最终被她们按倒在篮球场上。据说这一幕,全校百分之九十的人都看到了。我最终放弃了抵抗,像一只无路可逃的老鼠,被那两个气势汹汹的小母猫左右各揪住一只耳朵,可怜巴巴地押到了教学楼的一个角落里。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我才翻身农奴把歌唱,脱离了她们的魔掌。
李萍是英子的“帮凶”,她们称对方为死党。这一对死党是我的天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稍有不慎,就会因为某一句话或者某一个动作招惹上她们而被追着满学校跑,教室、走廊、楼梯间、操场,我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可过不了多久,她俩一前一后,总能把我像逮小鸡般抓住。我越反抗,她们就越兴奋,最后,我只能乖乖地举起白旗,高声求饶,耳朵被英子转成了黑白电视机的频道,火辣辣地疼。
涂口红、用胶圈给我扎羊角小辫,只要她们能够想到的,全都实践到了我身上。
初夏时节,校园里一长排的栀子花开得正艳,雪白的花瓣散发出来的香气弥漫整个校园。而此时我和英子的“绯闻”也开始在校园里蔓延,流言如病毒一般迅速传播,最终传到了乡下老母亲的耳朵里。
对于这桩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婚事”,她没有反对。如果考不上高中,早点结婚娶媳妇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村里很多同龄的孩子都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班长和学习委员,我也觉得很配哦。”
我起初对于这种流言并没有太在意,直到在学校当政治老师的堂哥也开始拿我开玩笑,我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下了晚自习,我的表弟小勇让我去他家,说我二姨妈也就是他母亲晚上包了饺子,要我务必到场。我心里正纳闷,因为我二姨妈前两天刚到学校来找我,问我看到小勇没有,说那小子已经逃了好几天学了,既不在学校也不回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游戏室、录像厅,二姨妈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目前正在气头上,以二姨妈的脾气不可能这么快放过他。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陪着小勇去了。果然,刚进门,小勇就被劈头盖脸地一顿骂,问他死哪里去了。小勇连忙解释说去了一个同学家,同学的奶奶去世了,他跟那同学回去帮忙,还说那同学我也认得,不信问我。小勇眨巴着眼睛向我求救,我只好默认,鬼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同学。好在当着我的面,二姨妈还是给了小勇几分面子,没有让他尝到竹鞭子的味道。“要不是你,我可能要被打死!”小勇满怀感激,在被窝里,他才悄悄告诉我,这几天他和镇上的几个小杂皮躲在学校后山的溶洞里打了几天牌,用他的话讲,差点把裤儿都输脱。他知道回家少不了要蜕一层皮,于是拉上我打掩护。我的话,二姨妈信,因为我成绩好,应该不会说谎。
“你和英子的事情,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呢。”小勇的事情刚了,他就开始调侃起我来。
“没有的事,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我连忙否认,当然也是事实。
“爱就要大胆地说出来,要不我去帮你传话。”小勇不嫌事大,在我眼里,他就像那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
我让他不要添乱,否则要他好看,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一激动,我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我和小勇在被窝里打闹着,直到我一脚将他踹到地上。
“几点了?还不睡?!”二姨妈在屋外大声呵斥,我们才乖乖安静了下来。
小勇说出“爱”这个字的时候,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什么是爱?上英语课老师在讲“like”和“love”这两个单词的区别时强调,“like”是喜欢,而“love”才是爱。一下课,班里比较调皮的学生立马现学现用,向前后左右桌的女生说“I love you”,逗得女生们眼泪汪汪地跑去跟班主任告状。
“典型的贵州的驴子学马叫!”班主任把几个男生“请”出教室,指着鼻子骂了一堂课的时间。
英子和李萍把我按在地上扎辫子的时候,我的内心没有抵触,反而觉得有些幸福。她们追着我满校园跑,我还故意把脚步慢下来,等着她追上。夜晚,躺在镇东头猪市旁的宿舍里,我失眠了。一整夜眼前都是英子那张小巧玲珑的脸,在樱桃小嘴的衬托下,像极了校园里的栀子花。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净是梦,梦里全都是英子的身影,她将我追到了学校的后山。突然,我脚下一滑摔倒了,她也摔倒了,地上,我们抱着滚到了一起。醒来,满脸的泪水把被子都浸湿了。
周五,李萍把一件校服交给我,她晚上不去学校,让我把衣服转交给英子,那是英子的校服。
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我忍不住捂在脸上闻了一下,像栀子花的味道,沁人心脾。在衣服的领子上,我还找到了几根细长的头发。我偷偷地,像贼一样将那几根头发用纸包起来,放到枕头下面。
我明白李萍的意思,她是故意给我和英子制造机会,我可以在还衣服时当面向她说“I love you”或者至少是“I like you”,或者将写好的情书藏在衣服的口袋里交给英子,做到天知,地知,她知,我知。
唉,我的胆子真是比老鼠,不,简直比兔子还要小。我红着脸把衣服还给英子,除了那句“李萍让我给你带衣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当然,衣服的口袋里也没有任何秘密。
“有人找!”下晚自习刚回到宿舍,室友风雨就告诉我,有人让他转达,说晚上约我在半边山一处废弃的炭窑处见面,具体是什么人,风雨也不知道。
我单刀赴会,一路忐忑,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人。我把一直以来自己的行为和接触的人都想了个遍,硬是没能找到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炭窑外,站着黑压压的几十个人,清一色的黄毛和杀马特发型,那阵仗差点吓得我当场去世。我有些心虚,不敢向前靠近。
对方队伍里走出来一个人,那气势一看就是个领头的。月光下,脸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刀疤,看得我直发怵。
“这是我们老大。”旁边一个小弟模样的人向我介绍道。
“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吓坏了,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是说英子,你爱她吗?”那个老大突然发问,弄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真是莫名其妙!我没有表态,也不敢表态,我担心自己说的不对,对方的拳头就能把我埋没,也有可能是砖头、钢管。学校门口经常有打架斗殴的事,我早已司空见惯,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我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作为即将被群殴的一方。
“兄弟,如果爱她,就请好好对她,你要敢欺负英子,小心我的拳头不长眼!”见我没有吭声,对方有些不耐烦。
我面无表情,心里只有一万只草泥马在咆哮奔腾。
“撤!”那老大手一挥,黑压压的人群从我身前走过,一阵风袭来,打了个冷噤。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小勇就到教室找我。
“你知道惹到的是谁吗?”小勇问我。
“我哪知道?”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街上青龙帮的老大,街心花园最高的那栋酒店就是他家的,他跺一下脚,整个乡镇都要抖三抖。”
我知道小勇没有夸张,昨天那阵仗,我只在中国香港的武打片里见过。
“你也是厉害,他看上的女人,你也敢动?”小勇在我面前竖起了大拇指。
一时间,我竟生出了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
“我真的连手都没拉过。”我说的话,我知道小勇不信,也许全校的人都不信,但我仍然要替自己辩解。
“不用狡辩,那样只会越描越黑,我亲亲的老表。”小勇一脸坏笑,瘆得人发慌。
转眼就到了毕业季,所有人忙着在留言册上写祝福。
“时间如风,把初中三年的喜怒哀乐吹干保鲜;记忆如壶,将初中三年的美好画面收集装满。亲爱的XX,愿你毕业后心想事成,一帆风顺!”
“再回首,是一串充满酸甜苦辣的昨天:昨天,有我们在课堂上的争论;昨天,有我们在球场上的奔跑;昨天,有我们在考场上的奋斗;昨天,有我们在烛光中的歌唱。是啊,昨天,多么美好,多么值得我们回忆!”
“曾经热闹的宿舍,现在已经冷冷清清。曾经相濡以沫的同窗,却即将散落天涯。时间可以淡化彼此的记忆,但模糊不了深厚的友谊。距离可以阻隔彼此的联系,但却隔断不了无尽的牵挂。”
……
我很纠结,也很挣扎,其实我一直都想给英子写一些发自内心的话,也许留言册是我向她表白的最后的机会了。可是直到中考结束,我也没能鼓起勇气对英子说出那肉麻的三个字。是难以切齿吗?还是没有胆量?我至今也无法回答。青春期那些躁动的荷尔蒙,说不清,也道不明。就像那在风中旋转的烟雾,让人迷失在夏天的午夜。
一阵风来,操场上掉了一地的花瓣被吹得直打转。
责任编辑 王小朋
张德杰,男,1985年4月生,贵州瓮安人,硕士研究生,笔名:湖畔之子。现任中国联通贵阳市分公司政企部高级经理,文章散见于中国校园文学、雨花杂志、南京日报、金陵晚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