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组章)
作者: 陈波来十一月的海
仿佛,一年的动荡起伏快要接近歇止,对自身的重复也快到了尽头。
因此它有着一份寓意深刻的平静。渔船凌晨出海的马达声,也似乎没有了之前逐奔大潮的亢奋。它也是那么容易被人忽略。
时间一直在大海中忙碌。一些海底珊瑚般的花样新词持续浮现,比如静默,清零或一些属于白色的命名。只是……那彤红的火焰,何曾没有燎动并灼伤过大海。
我不说出十一月的火焰,我将愧对下一个元月的大海。
是提前的终止也是开始。要说到一张写不出什么的白纸,与此刻空荡荡的入海口,何曾二致。
瘟疫
它与古老的生石灰天然地联系在一起,有着比生石灰更纯色的白。那种白,似乎无辜却又是吞噬的无底空洞,时间可以作证:死亡从它上面孑然起飞,魅影一次次遮天蔽日。
每一个年代都给予它壮大的蛋白质,也给予它得以消杀的强碱或有效氯。对它的笃信与怀疑,此起彼伏。它本身,就交织着对一种笃信的怀疑,以及对一种怀疑的笃信。
就看它和谁在一起,和生,或和死。就看你怎么想。如果大地已成白茫茫一片,一行浅浅的脚印,也被视为反转或逆行。
梦的翅膀
你确定梦中敛落的,就是你的翅膀?
那就是说,白日里的楼道与玻璃之间,大海与群山,你与倚靠入海口张望什么的另一个你……你一直在使用你的那双看不见的翅膀,在彼此间往返梭巡。
如果从一只疾速飞翔中的鸟的角度来看,世事转瞬即逝,没有那么漫长而琐碎的日出与日落。由此你的看不见的飞翔,沙尘与浪沫、衰老与顽疾也追撵不及。
多么好啊!只是你确定你的翅膀,
究竟,是在梦中敛落还是在梦中张开的?
有人敲门
如果可以,我们会把那一天当作一生来共度。时间滴答,沙漏或针臂的跳转,对应一个完整的苹果,从汁液四溅的第一口到撤离干涩果核的最后一口。当然还有,我们有意忽略的臃肿、褶皱以及对某些抚摸的迟钝。笑声翻找出我们的青山与白发。我们可以忘记很多,类似背不住的诗一样闪过的春天,牛仔裤与百褶裙,最早的吻与空落的少年心,以及远处的无人机和殉爆的坦克,寂静的集装箱码头和突然热闹的街头小摊……有时忘记,就是为了更好地珍藏。从一粒遗失在高山绝崖中的贝壳化石,我们记取整个大海。为了那一天,如果可以,我们用一生在入海口厮守——直到有人敲门……
十一点左右
一日,有两个十一点左右。
接近正午的,与接近午夜的。我一度对此谙熟:复沓而至的钟点及其数得出的间隔,阳人,间质性肺炎,每隔六小时服用头孢拉定。十一点左右一度于我,至少等于二粒白色药粒。
十一点左右,与十二点正矜持地保持是与不是的某种关系。如果在线性描述中习惯性趋于后溯,那你就始终滞留在一个上午和童年,或者永远不会感觉出新的一天,已经在暗夜里开始。
十一点左右……当你在一念中反复体味,你就觉得没有什么不可在下一刻成为可能。你注意到天高远起来,入海口簇拥着明亮的蓝色,各种车辆在与船桅平齐的堤岸公路上川流不息。
一生,有无数个十一点左右,也许只有一个,奔突而来——
逼你记下,比如此刻。
早春二月
最初于我,是突变的天和刺骨的阴冷,重又穿上冬衣并溜出童年、仍耿耿于怀的那种刀尖上的寒意。之后,是一条围巾和一部电影里令人称羡的爱情,一个春天,借千朵万朵的桃花,汹涌而来。
像感受自己的成长之年,我们,为一个时代战栗过。
多少年了,入海口热带阳光下的冬去春来,一样花团锦簇。没有了季候凌厉的嬗变,天地与骨头变得温软。我只在汇聚入海的水流中,偶尔摸出那种似曾相识的冷——为料峭山风所挟带的老家高原的冷。
春天你早!喊喊我吧,不用一枝久违的桃花,
只用,一个乍暖还寒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