漯
作者: 张雯馨
张雯馨,洛阳师范学院文学院首届作家实验班学员,2020级汉语国际教育专业在读。擅长心理情景剧写作,发表作品《奎妮的日记》、《漂亮如我》于高校“心委心理情景剧”公众号。
该怎么形容漯呢?M说经常见漯,可每次不同,这让我倍感新奇。我说,不如把漯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
M把沙盘打理得真不错。沙盘旁四方的小茶几,乳白质地。一缕阳光从阳台打过来,恰好照上茶几的花瓶。瓶中的白玫瑰就如同刚睡醒一般,迎着阳光打哈欠。M拿了一打饮料过来,码在花瓶旁边。我和M席地而坐。坐在我对面的她忽闪着睫毛,薄唇微起,说过的每一句话就像这冬日氤氲的白气一点一点化在我的心里。
M先是拿出一瓶橙汁,在我和她的白瓷杯子各倒了三分之一。我端起来品尝。入口微凉酸甜,果粒在舌尖与牙齿厮磨,跳跃出音符。橙色的液体如同橘色猫咪在主人怀里“呼噜呼噜”,总能让人想到一些惬意的事。M端起橙汁高高举起,cheers!
美味
“厨房、做饭的人、食材、餐具”。细腻的白沙在M指尖流淌,几个沙盘道具被摆上。
“好。”我应道。
“这个人,是漯。”M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
“为什么是漯?”
“只能是漯,因为他的食物,美味温暖了我。”她的眼睛里跳跃着小精灵。
“哦?那他是……”厨师二字还未出口,M便打断了我。
“不是,就只是漯。”她的语气坚定。
M说起第一次见漯。
漯身系围裙,围裙上印着大大的“双汇”logo,很是显眼,他转身看到M时,随手将一包卫龙的辣条递给她。M刚想拒绝说不吃辣,却被漯露出恳切的眼神所吸引,仿佛在他的眼眸中看到有些无措的自己,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漯的身影就在这一间小厨房忙碌。厨房不大,在他的细心妥帖下一切都那么有序,M就倚在厨房门边看漯做饭,看这个曾经凌乱的厨房在漯的指挥下大展宏图,黑亮的操作台,锅碗瓢盆听话躺在消毒柜,汤勺一扬,抽油烟机在它最后的轰鸣中发出一丝“叮咚”的颤音,勾好芡的炒肉就出锅了。香气四散,和嘴里嚼着的辣条相得益彰,嗅觉和味觉的双通道同时打开,绝了。
M接过菜,招呼客人。在她家做饭,用她家的东西,收拾她家的厨房,用美味哄住她的鼻子,招待五湖四海的亲戚,驯服大家的胃,这个漯M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来。在这里做出美味竟这样的顺理成章,也只有漯了。
“美味,这种能勾起人食欲的东西,在它染上舌头的一瞬,满足、幸福、怀念,统统炸开,只剩留恋了。”我记下这句话。
桎梏
“笼子、沙棘、时钟、小鸟。”沙盘的第二方境地:笼子降下,笼罩着晴天,仿佛久旱的沙漠也将迎来甘霖。
“好事。”我应道。
“是啊,好事。”她的嘴角吊着笑,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看啊,就这只鸟儿,它不用飞出这个笼子,它每天吃穿不愁,漯给它了一个家,也给我一个家。”她仿佛笑了,语调轻松得像是快要飞起来。
M说起这次见到漯。
漯她向M微笑,给M一个温暖的拥抱,拥抱很久都不会松开的那种。
也许是没有拥抱的日子过于冰冷了,这不禁让人能沉沦,自甘放弃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而我很有幸就得到了拥抱。”M含着笑说。
漯每次看向M的目光都像是在笑,笑里蕴含着太阳般的温暖,白色的衣裙给漯染上圣母的光辉,一颦一笑又恰好如邻家给孩子哺乳的母亲。抱了好一会儿,她牵着M的手,向着她给M描绘的美妙的蓝图走去,那里有甜甜的棉花糖,软软的花蕊床,是每个孩子心目中的天堂。
警惕什么的,统统都不存在了。有些东西看上去很美好,其实很凶险;有些东西看上去很凶险,其实很安稳。
即便如此,M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漯说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M了,那M怎么能狠心离开?
M常常从这天堂般的地方望向前方的离开的路,却只能停下脚步。M说:“漯给小鸟一个安稳笼子,一个专属于它的笼子,那它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漯说她要我永远陪着她。”M说。
“桎梏,自由的反义词罢了。”我默默记下。
生机
“道路、港口、船只、车。”
此时呈现在我面前的沙盘完全是一幅崭新的现代面貌。交通就像是漯的血管,交织成这座城的命脉,给漯送去源源不断新鲜的东西。
“真好。”我应道。
“这样的漯招人喜欢。”M的果汁换上了酒,炙烈的酒味儿充斥着M的语义。
“我不得不承认权力这种加持总能让人像朝圣般仰望。”M像是自言自语。
M见到漯的第三次,漯给她带了许多惊喜。
谁不喜欢惊喜?M自然也不例外。那可真是巨大的惊喜,漯给西区的荒凉画了一道彩虹,明媚的、时尚的、简约的、高级的便一起倾泻下来,潺潺的流水旁多了不少小景致,可爱极了。好像没有人会拒绝这样有“魅力”的漯,他的权力,他的财富以及他的一呼百应。如果说霓虹是他眼睛,那特色的建筑群是他的衣装,河堤园林是他的宝石。漯就站在堤旁,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因他的存在而散发出生机。M站在漯的远处,很远很远,远到M看不到他。M想远远看着就行,可漯总是站在制高点,仿佛只要他愿意,抬抬眼皮就能碾死地狱里仰望人间的魂,也要把M架在十字架上。
“生机,所谓向死而生,乐观的悲观主义。”我不是很理解,却也把这句话记下。
诅咒
“纸牌、流苏、玻璃容器。”
道具纸牌被摞成塔,不论抽掉哪一张都逃不脱散落这“全盘皆输”的命运,惊叹于它魔术般的玄学的同时,也感叹于它的美丽。命运是否可以被抉择,成为掌间之丝?
“这是?”我应道。
“被诅咒的命运。”M长舒一口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觉得无须多言了。
漯来找M了,志得意满,势在必得,却也略显踌躇。
刺挠的胡茬是不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桀骜,血糯的酒精是他不堪重负的救赎。M这个存在对漯来说是意外,作为女儿,M既没有他期待的可爱,她打翻了他的玻璃容器弄丢了他的珍藏流苏。没有他期待的端庄,她会和同学打架摘绿化带的果子。没有他期待那么招他喜欢,她会分走一半应属于M的母亲对他的关注。
那么,既然如此,M就应该按照他想要的样子去改变。是啊,M可以是M,那也得是他的M。
“你这般个性,一定会吃亏,我等着你吃亏的那一天。”漯对M说。
“你放心,我不会吃亏的。”对于漯的诅咒,M心痛如绞,可是她依旧倔强地还嘴。失望吧,或者说,本来就不该多指望,指望多了就成了奢望。
一切还在继续。“这儿是你的家,你的根儿,是万缕千丝烙进你血液里的基因,你将永远抹不去它的痕迹。”漯又生气了,漯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敢质疑他,敢质疑自己的故土。这种情况绝对不可以出现,没有人可以质疑他,没有人可以就这样轻易逃离家乡。对,如果有,那就再诅咒一次。
“我说了,你今天过节要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哦对,给你舅舅也打一个。”漯明里暗里都不容许拒绝,丝毫不给表达的机会。不打电话会怎么样?又能怎么样?M问自己,觉得自己可笑,偏偏自己就像中蛊了一样对诅咒深信不疑。
“我会打的。”挂了电话,M只觉得心神俱疲。
诅咒?这怎么能算诅咒?这难道不是爱吗?这难道不是对于关心的人,在预测未来道路坎坷之际一句善意的提醒吗?
“M?”我唤她。
倾覆
“真是难以置信,”我感慨道,“漯,哈哈,有趣,明明各不相同却又浑然天成。”“是啊!”M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开始大笑、狂笑。她的声音竟有些刺耳,面部让人觉着狰狞。
而我发觉事情不对劲是从M的状态突然失常开始。白净的沙盘上刚刚摆好的模型,接二连三突然失去了控制,怎么了?!
我迷茫惊慌地环顾四周,空间开始扭曲,沙盘上的模型巨像成真。做饭的那人手中的锅铲在霹雳乓啷,沙漠中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道路的上的汽车猛地擦过身旁,纸牌塔从我的脚边扎根、生长、动荡。我几步踉跄,才稳住重心,我回头去找M,在光线暗的一瞬,我才发现她就在我的头顶,在天空冲着我招手,那张脸被无限放大。我瞬间明白了我的处境:我被困在M的沙盘里了,这是一个局!
我的心狂跳不止,刚刚还好好的,用于讲故事的模型一下子在我的眼前放大,这简直不可思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在模型放大的比例还算正常,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至于我为什么会在沙盘世界,我不清楚,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仔细观察。
我艰难地仰起头望着M,“嘿,M,我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我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不让自己的恐惧冲破最后的防线。“你待会儿就知道了。”轻哼了一声之后,她收起笑容,以上帝的视角视我为玩物般拨弄,我不得不快速移动起来躲避她的攻击。
“我们刚刚不是在听你讲故事吗?你怎么回事啊?”我一边跑一边喊道,回应我的只有M的讽刺的笑声。
我快速移动到厨房躲起来,做饭的漯发现了我,我忙做噤声的手势,希望他不要把我暴露出去。他靠过来机械地递辣条给我,我慌忙后退他却步步紧逼。这种感觉和M描述的好像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漯嘴里只重复着一句话:“吃,吃,吃……”
“我不吃,我说我不吃!”我不断推开他伸向我的手,我已经明确拒绝了,可他仿佛听不明白,我慌忙逃离了厨房。
我不断地跑,跑啊跑,风在我耳边嘶吼命令我停下,直到真的跑不动了,我倒在连成一片的带刺的植物的旁边,找到一个空隙我便钻了进去,心想这样M就不会轻易下手攻击。这时候我看到一个提着鸟笼的女子缓缓走来,洁白的衣裙像天使的圣装,可她的笑容就像荒漠里灼热的太阳,我眼睛感到疼痛,精神却清醒了不少。这是漯?我的身体明确给我一种信号,跑,我却被这植物所绊,我仔细一看才清楚是这是沙棘,而我的手臂和小腿不知何时已经划上了小口,火辣的疼。“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清晰,扰得我心烦意乱,我判断那大概是时钟,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逼近了。
凭着求生的意志我猛地跳起来,继续跑,我跑到路边,拦住一辆车,我不管不顾地坐了上去,我冲司机求道:“麻烦开快点,离开这儿!”看到她消失在视线我才放心。我正准备感谢师傅,并请他把我放在路边,他却突然加速冲向河堤。我天,这又是什么?!顾不了那么多了,要不要跳车?哎呀,就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跳车会不会死。我在脑子里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边给自己规划着逃生路线。
在我马上就要拉开车门之际,车突然停了下来。经历好一阵天旋地转,我慌忙下车,却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这人衣着讲究,由上至下瞥到我的目光满是威严,他把我提溜着交给身边一个人。好家伙,又对应上了,是漯。一站起身我拔腿就跑,试图冲散围观的人群。
“你还会回来的,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是和蔼却给人一种注了金属铅的压力。事先准备好的一架钢琴,而我则被架着坐在准备好的凳子上。接下来他便高声宣布:“我的外甥女M,特来此,为我们今天的庆功宴演奏,她是我最看重的外甥女。”他看向我的目光尽管温和,我却感到脊背发凉。我根本就不是M,我不会弹钢琴啊,对了,以我对M的了解,她也不会弹钢琴!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我一抬头果然看到M同款无助、无奈的神情。
难道说,M把我引到这个沙盘空间的真实目的是——让我体会她对漯的真实感受?那我体会到了就能从这个世界出去了吗?不对!如果仅仅是让我体会到M就能放我出去,那关于体会的标准可就太宽泛了,那她从一开始便拿漯来引诱我,并把我困在这儿的这么个费心的局,可不就白做了吗?我该怎么办?
破局
我硬着头皮坐在我并不熟悉的钢琴面前,我想我不应该如此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