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作者: 晓光晓光,原名吴娟,曾用笔名吴旻菲,江苏沭阳人。毕业于北京大学艺术学院艺术学专业。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出版诗集《心如浪花》,长篇小说《至真》,发表文学论文《浅谈沈从文小说的女性形象》。
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不能忘怀的。有的人童年美好,有的人童年凄苦;有的人童年回忆起来是那么短暂,有的人童年回忆起来是那么绵长。可有一对兄弟,他们的童年美好中填满了凄苦,短暂中填满了绵长,这对兄弟就是苏东和苏俊。
军长苏东站在几米高的望台上,望着操场上正在操练的新兵,他的思绪慢慢地回到了几十
年前……
十几岁的他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小伙伴一起参了军,他们参差不齐地站在连长戚大刚面前,举手齐声喊道:“戚连长,新兵向您报到。”
“报告连长,我叫陈二强。”
“报告连长,我叫陈三强。”
“报告连长,我叫苏东。”
“哈哈,你们都长成男子汉了,翅膀都硬了,”戚连长把他们几个仔细看一遍,站在苏东面前问道,“苏东,今年多大啦?”
“报告连长,我今年十五。”
“你为什么要参军啊?”
“报告连长,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弟弟都被日本鬼子杀了,我要报仇。”苏东的声音严肃铿锵。
“你了不起啊,八九岁就能杀死两个日本鬼子,小小年纪有志气。”
“报告连长,我参军就是为了杀更多的日本鬼子,把他们打出中国,打回老家去。”苏东越说越带劲,把举起的手伸到戚连长面前。
戚连长握住他的手说:“好样的,等到打败日本鬼子,我让你小子当班长!”
“报告,军长,”望台下苏东的警卫员仰着脸喊道,“司令部来电话,让您速去司令部。”
苏东快速下了望台,一辆军用吉普车开过来,警卫员为他打开车门,上车关门,吉普车就开出军营。
一会儿,车到司令部,苏军长下了车直奔司令办公室。
“报告!”
“进。”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推开门,烟雾缭绕,云气飘飘,司令员显然抽了许多烟。苏军长惊惑不安地走近司令员,司令员正是当年的戚连长。戚司令把手中的烟放在烟灰缸上,对苏东说:“苏军长,来来来,坐下。”
苏东问:“司令,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您不会抽这么多烟。”
戚司令指着椅子道:“坐下。”
苏东在靠近司令边上的一把椅子坐下。
“苏东,我记得你是十五岁参的军,十八岁入的党。参军时你说,你的爸爸妈妈弟弟都被日本鬼子杀了,你要报仇;入党时你说,你是个孤儿,是党给了你新的生命,”戚司令用炯炯有神的锐利的目光盯着苏东,“我没有说错吧?”
“没错,司令!”
“没错、没错?可错啦!”戚司令激动起来,“你弟弟苏俊还活着。”
苏东惊愕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敢相信地问:“什么?苏俊?他还活着?”
戚司令点头:“活着!”
“司令,我没听错吧?苏俊他还活着?他在哪?他人呢?”苏东的眼睛越来越模糊。
“台湾。”戚司令说出两个至关重要的字。
沉默有时候是一种格外的恩赐,恩赐你去回忆,恩赐你去想那些短暂而美好的时光,恩赐你心中的波澜,哪怕再大的波澜都可以被掩饰,而不被人发现。沉默有时候又是一种对你的伤害,无论你怎样坚强、怎样从容,都无法缩短它伤害你的时刻和时间;无论你多么地不相信、不愿意或者愿意,你都无法躲避和宽恕它伤害你的所有言语;无论你怎样寻找或想告诉所有听你诉说的人,却只能品味伤害你的悲壮和绵长。
1939年初,苏北地区被日本侵略者侵占。沦陷后的苏北地区成立了民兵游击队,按照上级指示,对日本侵略者进行游击战争。苏建中是游击队大队长,日本鬼子打进来时,他带领民兵游击队掩护主力部队转移,接着在村里带领乡亲们农耕细作,监视鬼子的动静,同时抢种抢收农作物。在接到上级通知,得知鬼子要对村子进行大扫荡时,苏大队长紧急召开秘密会议。
“同志们,接到上级指示,日本鬼子要进村扫荡,为了打击鬼子,我们游击队要进行反扫荡的游击战。什么叫游击战?游就是走,击就是打,打完小鬼子就跑,不跟小鬼子硬碰硬,一会儿这边打,一会儿那边打,打他个晕头转向。不断袭击,不让小鬼子消停,等我们的主力部队来了,一起彻底消灭鬼子。”
“那我们现在是打还是走?”有人问。
“现在,我们不打也不走,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挖地窖,等麦子熟了割下来,把粮食都藏好。没有粮食,看小鬼子还能撑多久。”
“地窖一定要深挖,入口一定要隐蔽,即使村子不在了,也要把战资和粮食藏好,绝不能落到小鬼子手里。”
“还有啊,村外村口安排轮班站岗放哨的人一定要提高警惕,一旦发现小鬼子进村,马上点响树上挂着的鞭炮……”
初夏,天气越来越热,田野里的小麦由青色慢慢变成依稀斑斓的浅黄色,村里树上的杏儿虽然是青色,可已经有孩童爬到树上采摘解馋了。
苏东像一只聪明伶俐的小猴子,他在一棵杏树上寻找快要熟还没有熟的青色杏儿,他的弟弟苏俊正在树下跃跃欲试。苏东对树下的弟弟喊:“苏俊,给你,接着。”说着,从树上扔下一颗颗青杏儿,苏俊高兴地捡着。
兄弟俩拿着青杏儿跑向正在河边洗衣服的妈妈,苏俊把手里的杏儿给妈妈:“妈妈,杏儿能吃了,里面已经熟了,你看。”苏俊边说边咬了一口,青色的杏儿里面果然是淡淡的浅黄色。
妈妈笑道:“你们两只小馋猫,杏儿要黄了才能吃,再等上半个月,割麦子时,杏儿就黄了,就熟了。”
“妈妈,现在也能吃,你尝尝。”苏东把青色的杏儿往妈妈嘴里送,苏俊也把杏儿往妈妈嘴里送。
“好啦,酸啊,你们吃。”妈妈笑着。
只见苏东把杏儿放在妈妈身旁,三两下脱了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在河里玩起来。苏俊看到哥哥下了河,也脱了衣服,妈妈连忙阻止,对着河里喊道:“苏东,水太凉,快上来。苏俊,你不要下河,水太凉了。”
“妈妈,水一点都不凉。”就又听到扑通一声,苏俊也下了河。
兄弟俩在河里游起来。
太阳下山了,夜晚悄悄降临。苏建中与妻子的说话声从一间亮着油灯的房间里传出来:“今天是小满,上级指示,明天晚上就要提前把麦子收了。”
“可麦子还没全熟啊,还带着青色的,”妈妈的声音传来,“这就割了,真不舍得。”
“不割就可能被小鬼子抢了。上级分析,小鬼子之所以迟迟没来扫荡,可能就是为了麦子。”
门外,苏东踮着脚竖着耳朵偷听,弟弟苏俊猫在哥哥身后。
“我今天去田里看了看,小满一到就是不一样,麦子一天一个样儿。如果不是小鬼子要来扫荡,再长上半个月,今年麦子收成肯定很好。”爸爸的声音有些许惋惜。
“可不是,怎么会不心疼?”妈妈一样十分惋惜。
“不割,小鬼子来了,一粒没有,”爸爸越说越气,“只有把小鬼子打跑了,才有安稳日子过。你先睡吧,我去通知大家。”爸爸打算出门。
“你等等。”妈妈拿出几个煮熟的鸡蛋塞进爸爸的口袋。
苏东、苏俊蹑手蹑脚退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佯装睡了,苏建中从里间走出,望望儿子,对妻子说:“这俩小子都睡着了。”
苏大队长出了家门,从旁边出来个游击队员戚大刚低声道:“大队长,所有队员都到齐了,就等着你讲话。”
“好,走,”苏建中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递给戚大刚,“给,你嫂子煮给我吃的,让你沾沾光。”
戚大刚高兴地接过来:“嫂子真好!”
到了村头,民兵游击队员都在,苏建中往土丘堆上一站,低着声音说道:“大伙儿听着,我说三件事,说完大伙儿就回去睡觉。第一件事,明天白天每家每户把挖好的地窖好好检查修整,一定要做到能防贼防盗防雨水,不能让小鬼子找到。第二件事,每家每户把镰刀磨好。”
人群骚动起来。
苏大队长示意大伙儿别吵,依然低着声音:“大伙儿都猜到了,对,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割麦子。”
人群又骚动起来。
“为什么要割麦子?小鬼子要来抢啦,他们很凶残,他们大扫荡的目的就是烧光杀光抢光。麦子还没有完全熟,可等不了啦!再等半个月,麦子全熟了,可就被小鬼子抢光啦。”
人群中一点声音都没有。
“所以,我们要提前割,而且我们要割得悄无声息,什么叫悄无声息?”
人群安静得像天上月牙光柔和的影子。
“就是夜里割,而且我们只割麦穗,麦秆还站在地里。割的时候不要把麦秆踩倒了,割下来的麦穗马上装进袋里,趁着这两天天气好晒干,赶紧收进地窖藏好,一粒麦子不留给小鬼子。”
“什么时候开始?”人群中有人问。
苏大队长这才直直腰,仰脸望望下弦月,说:“明天晚上开始,动作要快,借助这月牙光,累就累点,拼上一两夜时间。”
苏建中歇了一口气,最后道:“没有了粮食,我看日本小鬼子抢什么、吃什么!我们有粮食,吃饱了跟小鬼子干,把小鬼子打回老家去。大伙儿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
“散会,回去睡觉。”苏大队长话一说完,苏东、苏俊从边上窜出来,身后跟着戚大刚。
原来爸爸刚出家门,兄弟俩背着妈妈偷偷溜到村头,刚趴下躲着偷听就被戚大刚给逮住了。爸爸话讲完了,他俩蹦出来喊爸爸,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你们俩不睡觉,跑来干什么?”苏大队长嗔怪他们。
“爸爸,我们也要当游击队员,和你一起打小鬼子。”苏东认真说着。
“爸爸,我们也能像你一样,不怕苦不怕累,不睡觉。”苏俊学着哥哥说道。
苏建中和戚大刚笑了,苏建中蹲下身子用臂膀揽过俩儿子:“不睡觉可不行,不睡觉怎么有精神打小鬼子呢?走,回家睡觉。”
第二天晚上,一切宛如平常,下弦月也像接到上级通知一样,突然间亮了许多,黑黝黝的夜色中能清楚看到麦田里攒动的人头。铮亮的镰刀飘忽在麦田上,发出嚓嚓的声音,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声响,一切在夜晚都睡了。
太阳照常升起,天空照常明亮,风儿照常吹着云儿飘悠在田野。田野里的麦秆一如往日立在那里,青的黄的,远远望去,让每一份望去的目光充满希望,而这份希望走近了才告诉你,生命有另一种模糊却又清晰的解释,像梦一样,布满了阴霾,抹去阴霾,必现阳光。
凌晨三点,村外响起了鞭炮声,村里马上沸腾了,早有准备的村民和游击队员在苏大队长的带领安排下往外转移。民兵游击队阻击敌人,小鬼子几次攻村失败后突然安静下来,游击队也趁机撤离村子。几个小时后,天色大亮,日本鬼子突然炮轰村子,跟着坦克步兵冲进村子。日本鬼子小头目进村一看,自己用如此大代价攻下的村子却是空无一人。更恼火的是,田野里的麦子只剩下麦秆立在地里,像是在嘲笑他。日本鬼子小头目哇哇叫起来:“麦穗!八路!”
中午时分,转移出村的村民经过一个洼地,突然,空中飞机掠过,随后飞来多架飞机开始轰炸,一时之间人们乱了阵脚,哭喊声四起。苏大队长高喊:“趴下、趴下。”可敌机的轰炸、扫射更加疯狂。苏大队长赶紧安排民兵带领村民往西北树林转移,自己带领游击队员迎战敌人,想办法向西南方向牵引敌人,减少村民伤亡。
果然,很快西南方向交上火,敌机转向西南上空轰炸。一时间硝烟弥漫,村民在民兵的帮助下快速向西北转移,日本鬼子从四边围向西南。
苏东跟着妈妈,妈妈一手拉着他,一手牵着苏俊,随着人群向西北跑,突然苏东对妈妈说:“妈妈,我去找爸爸。”
没等妈妈反应过来,他已经挣脱妈妈的手,转身飞快向反方向跑了,妈妈回身大喊:“苏东、苏东,你回来、回来。”
很快连苏东的影子也看不见了,妈妈稍作犹豫,拉着苏俊转身追上去。
游击队与鬼子正面交锋,越打越激烈,苏大队长带领队员边打边退,目的是把敌人牵引到西南方向,好让转移的群众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