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碟说

刘博文，1998年生，湖北钟祥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2023青年作家训练营学员，出版有小小说集《至尊荣耀》，曾获“首届中国微型小说新人奖”等。

三九天路滑，抛锚只在刹那。

彩星连踩三脚油门，车没有前行，原地侧滑，车头竟冲向了路边的一处河面。

熄火，下车，白茫茫的河面尽收眼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卡在这儿算哪门子事？彩星从里兜翻出最后一根土匪烟，费半天劲才点燃。

风大雪大，估摸此刻气温得有零下十几度。

说不后悔是假话。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昨晚装车离开陆石桥前老婆还交代过天气预报有暴雪预警，把油加满，安防滑链。种种絮叨，于说走就走的他而言，均如耳旁风。

一口烟抽下去，呛出了两颗眼泪。彩星把烟抽完方想起打救援电话。

脑子都被冻傻了，真要命。

彩星掐灭烟头朝车子走去，蹲下身来发觉底盘已遍布坚冰。

当务之急是离开此地。

丢出的烟蒂转眼被风雪覆盖，跟自己被极端气候包围没什么两样，他莫名想起儿子痴迷的那款名为“吃鸡”的手机游戏：一群人在逐渐缩小的区域内，端着各式武器相互厮杀，活下来的最后一名玩家将获得胜利。

万幸，彩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翻开后备厢，因年关将近而准备的水果零食满满当当，生存不是问题。

恰恰因为是年关，谁愿意在这荒无人烟的坡道度过漫长的夜晚？

想到这儿，彩星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除开风雪，脑海中频繁响起的声音是“此地不宜久留”。

拨通交警电话，对方告知从正午到现在，陆石桥方圆百里内因暴雪而抛锚的车已有两百多辆。

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候救援车辆。

置身荒郊野岭，难不成等外星人开飞碟来拖车？有这想法就实属荒唐！

一念及此，肚皮便跟着撒起泼来，叽里咕噜叫个不停。彩星划亮手机，19：00。搁家中此时老婆应刚刚解下围裙，在《新闻联播》开始的背景音中从厨房将四菜两汤端到桌上。

妻子的家常小炒可谓一绝，佐以半杯陆石桥陈酿，上下眼睫毛一合的工夫，前半生便在活色生香中度过。

“咱这日子，跟神仙有得一拼。”彩星从前经常如此感叹。

现如今，彩星却是扎扎实实陷落在尘世的烦琐里，他肩负着照顾好全家老小的重担。

所幸彩星从事的工作不用坐班，他是一名卡车司机。几十年如一日地坐在办公室里，那种枯燥乏味想想便可怕。

从学生时代起就喜欢冒险的彩星，骨子里耐不住寂寞，更为贴切地说是对神秘事物过分着迷，如外星人、百慕大、《山海经》里的异兽等。杂物柜角落里堆积成山的各类科学探索报刊即为最佳佐证。

这爱好是否间接影响了人生？

站在母亲看来是存在关联的：彩星初二开始痴迷UFO后，成绩就断崖式下滑，再没有回转。

“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用啊！外星人能帮你门门课考满分，顺利升入名校吗！”母亲随手翻阅过他拿零花钱买的科幻杂志，扉页上那些金发碧眼的UFO狂热研究者无一例外都遭到了她的诅咒。

趁儿子出门时，她不止一次扔掉画着UFO的毒草报刊，彩星却总能将这些破烂挨个寻回。

他确实有探索的天赋。

儿大不由娘，后来母亲索性任其自然生长，只要你不犯法不碰毒品，爱咋咋的。

后来，彩星毕业，进入职场半年便光速离职，脚踩油门驶向全国各地。

高山流水、怪石林立、层岩叠嶂、别有洞天……那些在自然科普类报刊中经常出现的名词，纷纷从纸上跃出，成为一幕幕实实在在的图景。手握方向盘的彩星常常为窗外的风景所震撼。

后来，他结了婚，陷入柴米油盐的庸常生活中，他更加热爱自己的工作，常为山川的壮丽秀美而惊叹。若非要在客户指定时间内抵达，他恨不得在山野间安营扎寨，瞧瞧大自然中是否暗藏着非人类文明或山精鬼魅。

“神经病！”

当彩星回到家，将自己在路上的感受讲给老婆时，往往会得到这样的回应。时日渐长，彩星甚至觉得自己娶的并非老婆而是妈，没完没了的埋怨是他出车愈发频繁的原动力。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干脆就别跟我领结婚证。

昨晚出发时，老婆站在楼道前扔出的话如在耳畔：“出去就别再回来！”

是以，彩星才不愿向她低头，扪心自问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认错二字。

彩星从后备厢拿出小铁铲，铲除车身周围的雪，又割了些河畔的枯草垫在车轮下，他想把车身摆正，把车开到大路上。

彩星回到驾驶室，打着车，看了眼所剩无几的油表，盘算开空调能坚持多久，不开空调自己又能熬到什么地步。

真可谓拔剑四顾心茫然。

进退两难之际，彩星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轰隆巨响，循声遥望，隐约看见形似圆盘的发光体于半空中朝野地边窜去。

飞碟？

满腔热血的彩星下意识踩了脚油门想追上，却忘了前方就是河水。

扑通，河面被砸开一个大洞。

“出去就别再回来！”老婆的诅咒已然应验。

于彩星而言，他只晓得飞碟近在眼前。

[责任编辑 谷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