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逃

作者: 恩雅

莫莉现在还记得姗姗阿姨第一次来家中做客的那天。一大早,爸爸说今天有一个朋友要来,把家中收拾一下。妈妈提议中午去外面吃饭,海底捞火锅或者“信阳味道”。爸爸说就在家中,姗姗不喜欢吃外面的饭。妈妈从超市回来就开始做饭,做了很多,厨房里的盘子都快摆不下了。

妈妈切菜的时候切到了无名指。莫莉希望姗姗来了之后能注意到妈妈手上的创可贴,然后说些什么,可她并没有。

姗姗是莫莉爸爸的好朋友、老朋友。他俩在同一个小镇上长大,上同一所小学、中学,在同一座城市读完大学。毕业后,姗姗去了外地,爸爸与莫莉的妈妈结了婚,之后莫莉出生了。

爸爸说姗姗去的那座城市有海,一望无际的大海。莫莉从没有见过大海。妈妈也没有见过大海。

姗姗是开车来的。为了找到一个不被交警贴罚单的停车位,她在附近绕了半个小时。菜都快凉了。莫莉很饿,可妈妈只允许她吃一个生番茄。

姗姗的头发很长,染成了金黄色。她的身材保持得不错。很明显,她不曾生育,不曾有身材走样、猛然衰老的经历。

“妈妈永远不会穿姗姗阿姨身上的这种紧身皮裙,”莫莉想,“妈妈也不会像姗姗阿姨那样把指甲染成黑色。妈妈不应该穿那件姜黄色的T恤,太宽大,还有一些褶皱。至少今天,她不应该这样穿。她有一件米白色的纱裙,应该把它穿在身上。”

“你多大了?”姗姗阿姨问莫莉。

“十四岁。”莫莉回答。

“学习怎么样?”

“还行。”

“她上次考试全年级第四名。”妈妈说。莫莉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妈妈为数不多的骄傲之一。她一直把它抓得很牢固。

饭后,爸爸把他和妈妈的结婚照从墙壁和沙发之间的缝隙里抽了出来,上面落满了灰尘。自从他们搬到这栋房子里,它就一直被塞在那里。不管是客厅还是卧室,实在没有合适的位置来摆放或悬挂——它太大了。

“你干吗这么严肃,阿明?你笑一下啊,你笑起来很好看。你不快乐吗?”姗姗看看照片又看看爸爸,说,“你看新娘子就笑得很开心,牙龈都露出来了。”

莫莉希望妈妈没有听到这些评价。她正在厨房里清洗水果。

过了一会儿,妈妈端出一只透明的玻璃碗,里面装有切成块儿的火龙果、香蕉、苹果。混合在一起的水果上面倒了一层酸奶。莫莉之前从没有见过这只崭新的玻璃碗,这种吃水果的方法也不是家人的习惯。他们总是吃完整的香蕉或苹果。爸爸把叉子递到姗姗手里。看得出他挺满意妈妈的做法。

后来,爸爸去楼道里抽烟,姗姗也跟着出去了。妈妈在厨房里继续清理堆放在洗碗池里的盘子。

那天下午,姗姗刚离开不久,莫莉第一次来了例假。

尽管妈妈为她准备了布洛芬、安睡裤,莫莉还是感到绝望。

以后的每个月,她要记清楚日子,提防肮脏的血、疼痛、生理痘,要穿深颜色的裤子,绝对不能吃冷饮。

莫莉知道,两件事情先后发生,并不意味着它们有因果关系,可她还是无法不把姗姗和例假联系起来。

姗姗离婚了,她回到这座城市重新开始她的人生。她也住在金水区。以后每个月,她都会过来拜访好朋友。

莫莉的爸爸在一家汽车制造厂当工人。他参与过上万台汽车的组装,却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汽车。家中所有的积蓄都用来支付房子的首付了,爸爸每月工资的大头儿也要拿来还月供,不过爸爸对此并不在意。

爸爸感兴趣的是政治,国际大事和国家大事。除了工作,他的脑袋里装的、口中谈的全都是这些内容。它们似乎对他特别重要。他由此来判断一个人是否聪明、博学、爱国。

“你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吗?”早上爸爸换好蓝色工装准备上班的时候问妈妈。

“不知道,”妈妈说,“发生了什么?”

爸爸没有回答,出门了。

莫莉正在刷牙。她吐掉泡沫说:“俄乌冲突,妈妈,他可能在说这个。我也是听同学说的。您不用在意。”

一个月后,爸爸妈妈之间的战争爆发了,因为姗姗。爸爸一直在吼:“她只有一个人。她需要帮助。她有什么错!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你如果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神经病!滚!”

妈妈用手捂着嘴巴,尽量让自己的哭声不那么清晰。

夜里,莫莉忽然出现在妈妈卧室里。

“你为什么不逃?”莫莉说。

“什么?”

“没什么,妈妈,没什么。”

“做噩梦了吗?过来一起睡?”

“不用了。我爱你。”

“我也爱你,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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