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 石
作者: 蒙福森
乾隆十二年,七月,骄阳似火,大地如炙。
在京城通往山西的官道上,一队人马不紧不慢地行走着,远远望去,像甲虫一样蠕动。车后,扬起一阵阵呛人的尘土。
十多里外的一个山岭上,却是别有一番天地。这里流水潺潺,凉风习习,古木参天,树荫蔽日。
这是一个废弃的山寨。顺治初年,这里曾经驻扎过一支八旗劲旅,拱卫京畿,后废弃。如今依然可见当年驻军时的痕迹——营盘、旗坛、马桩、观哨台、围栅等。此刻,一个面目冷峻的中年男子正倚在一棵松树下闭目养神。四周山岭仿佛沉睡一般,渺无声息。树梢上,几只山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更显出山野的幽静和空旷。山风吹拂,松涛阵阵,像从远处传来。
在山上,可远眺官道,人来人往,一目了然。
“孙嘉淦快到了!”一个负责望风的手下快步跑来报告。
“嗯。”中年人的喉咙里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良久,他打了长长的一个哈欠,睁开眼,冷冷地看了一眼手下,似在询问,“没啦?”
手下说:“孙嘉淦的车队前前后后有十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尘土飞扬。看马车负重的样子,车上似有重物。”
“哼!”中年人轻蔑地一笑,心里掠过一阵幸灾乐祸的快意,“欺世盗名,沽名钓誉,孙嘉淦,你也有今天?!”
“下山!”中年人精神一振,一挥手,数十随从立刻翻身上马,策马奔腾,直奔官道。马蹄声急,嘚嘚嘚,嘚嘚嘚。
此时,孙嘉淦和他的车队在烈日下行走着。
一大早,孙嘉淦起床,洗漱毕,便吩咐仆人收拾行李物品。有人看到,孙嘉淦命仆人从府邸里抬出十几个沉重的大箱子搬到马车上,城门一开便离开京城,往西直行。
孙嘉淦没想到,一双双眼睛像刀子般在背后盯着他呢。
孙嘉淦是三朝元老,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他进士出身,清廉如水,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其为官有三大特点:一、直言敢谏;二、为官清廉;三、爱民如子。
雍正即位,孙嘉淦在奏疏中提了三件事:亲骨肉;停捐纳;罢西兵。那时,雍正刚刚历经九子夺嫡之惨状,心情灰暗,喜怒无常,满朝文武皆噤若寒蝉,如履薄冰,也只有孙嘉淦敢提“亲骨肉”了。果然,雍正勃然大怒,欲杀之。幸好雍正的辅臣朱轼舍身保他,为其开脱:“嘉淦诚狂,然臣服其胆。”雍正沉默良久,知朱轼的良苦用心,转念一笑:“朕亦服其胆也。”
从此,孙嘉淦名震朝野。
雍正驾崩,乾隆即位,孙嘉淦上疏,提出谏言“三习一弊”,得到乾隆帝的赏识、恩宠,从礼部侍郎直迁为刑部尚书,后至协办大学士、直隶总督等。
然孙嘉淦为官多年,亦得罪了不少权贵。朝廷奸党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一直在找机会下手。可不,在他告老还乡,离开京城回老家山西兴县的途中,遇到麻烦了。
车队被截住了。
“下车!”
一声吆喝惊醒了马车中昏昏欲睡的孙嘉淦。
“何人?”孙嘉淦撩起车帘,看见一伙如狼似虎的蒙面人骑着高头大马,刀剑如霜,在烈日下闪着光芒。
“留下车马,饶你等一命!”
原来,遇到劫道的了。
“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我乃孙嘉淦,你等宵小鼠辈,竟敢打劫朝廷命官的车驾,好大的胆子!”孙嘉淦大声呵斥道。
为首的蒙面人哈哈大笑,随即扯下脸上的黑布:“看看我是谁!认得吗?孙大人,今天落到老子的手上,算你倒霉了!”
孙嘉淦看了看他,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乃京城六品带刀侍卫苏兰锋,受皇上之命,在此堵截你这个貌似清廉的大贪官!”
孙嘉淦这才想起,此人确实是皇上身边的侍卫。孙嘉淦经常出入宫廷,跟他打过照面,可一时间没想起来。
“搜!”苏兰锋打了一个手势。
“唉——”孙嘉淦轻轻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箱子被一一打开,露出了覆盖宝物的红布。除了孙嘉淦,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敛声屏气。
苏兰锋掀起一块红布,刹那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石头!
一箱一箱的石头!
“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啊?!”苏兰锋气急败坏地吼叫,“翻看所有箱子,不许有任何纰漏的地方!”
翻遍大大小小的所有箱子,除了书籍、衣服及生活用具之外,全部都是石头,无任何贵重的东西。这些石头,后来被老百姓称为“廉石”。
“你……你搞什么鬼名堂啊?!”苏兰锋以为会找到一箱箱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抓住孙嘉淦贪腐的铁证。可是,没有。原本,苏兰锋想扮成强盗打劫金银珠宝,有则上报朝廷,无则溜之大吉。此刻,苏兰锋面红耳赤,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极度失望,又百思不解:“你运那么多石头回老家,是何用意啊?”
孙嘉淦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脸上一阵发红,低声说:“老朽为官多年,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什么也没有留下,两手空空回老家去,恐怕……”
“恐怕什么?”苏兰锋追问。
“恐怕……那些乡绅笑话我官至极品,却身无余钱,恐有失朝廷的颜面啊!”孙嘉淦尴尬地说,“所以,偷偷装些石头,雇马车运回去,做一个衣锦还乡的样子。”
“孙大人啊,你……你害惨我了!”苏兰锋面如死灰,有气无力地说,“我在西直门看见你的马队,以为装满了金银珠宝,便向皇上告密,如今叫我如何向皇上交代啊?!”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皇宫里,乾隆眺望远方,感慨万千,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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