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一枚从秦汉寄出的“邮票”

作者: 吴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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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省高邮市南门大街馆驿巷的盂城驿,其历史可追溯至明洪武八年(1375),当时高邮称“盂城”,驿站也因此地得名。

这是一座因“邮”而得名的城市,与古代邮驿、邮政、古驿站紧密相关,别称亦作“秦邮”。我们此行的首站,便是追溯汪曾祺创作的种子——高邮汪氏故居。如今老建筑还在,只是“换了人间”。当地研究汪老创作的“汪迷部落”,有位姚维儒先生根据其作品绘制出《汪曾祺故乡旧时足迹示意图》,从图上可见汪氏家族当年在高邮是旺族大户。在《我的家乡》一文中汪曾祺说,“为什么我小说里总是有水?即使没有写到水,也有水的感觉……这是很自然的,我的家乡是一个水乡,我是水边长大的,耳目之所接,无非是水。水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的作品的风格。”

鲁迅研究专家孙郁对汪先生有个评价:“他曾说自己是个儒家,其作品也确实有儒毅温和,悠远之味。但那不是朱熹的儒家也非马一浮的儒家,而是经历了五四新文化沐浴的儒家,这中和之音和冲淡之曲,也有对人性的拷问。带着清灵的爽意,引人到自省的高地去……”汪曾祺先以其小说《受戒》《大淖纪事》闻名全国,此次前往高邮,笔者心心念念想去一睹《大淖纪事》的事发之地。小说中江南水乡的自然生态和风俗民情留给世人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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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邮湖既是湖泊,也是运河,如今这里无论是湖水环境还是鱼群生物,都得到了有效的保护与治理,成了为高邮人休闲和日常“打卡”的生活景观。

“大淖是一大片水,也指水边的陆地。这里是城区和乡下的交界处。春夏水盛时,是颇为浩渺的。这是两条水道的河源。淖中央有一条狭长的沙。沙洲上长满茅草和芦荻。春初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蒌蒿,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夏天,茅草、芦荻都吐出雪白的丝穗,在微风中不住地点头。”

同样也是六月一天,笔者由“专业汪迷”姚维儒先生陪同,探访了神往已久的大淖。时值正午艳阳高照,一行三人沿着曲径通幽的小巷,穿过二条小街七拐八拐来到了一片灰绿的水面,目光所及远远地有座小桥立在前面,四周空旷无人,在阳光照耀下前方水面似有淡淡水蒸气浮动。水面比起北京的什刹海要小很多,四周水上也见不到茅草和芦荻。岸边铺着砖石,见不到泥土,更像为城市配套的人工湖,这多少有些令人失望。

回程的路上倒是有了意外收获,我们顺着小巷居然“撞进”了汪曾祺的妹妹家。在那条窄窄百米长的小巷,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背阴的小客厅中,汪丽纹和丈夫金家瑜热情地招待了我们。金先生高高瘦瘦,谦逊平和,汪夫人一头白发令人想起慈祥二字。两位老人一位91,一位84,安静地坐在简陋干净的旧布沙发上,墙上挂了一幅汪曾祺放大的黑白旧照。此情此景,颇有时光倒流之感。从两位老人那里得悉,上世纪80年代汪先生回乡探亲时,曾动过落叶归根的念头,向当地领导申请退还一间祖居小屋以度晚年,遗憾终未如愿。如今一座地标性建筑“汪曾祺纪念馆”倒是拔地而起,这一结果不禁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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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纪念馆,坐落于高邮闹市区中,外观为书籍形式,纪念馆内主要展示汪曾祺生平事迹和主要作品。其中书房里所有实物为汪曾祺生前在京书房物品原件,由其子女捐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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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故居,坐落在科甲巷与天竺巷之间,与其他名人故居和大规模展馆不同,来这里纪念作家的游客并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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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先生胞妹汪丽纹女士接受本刊作者访问,汪女士已有94岁高龄,讲起哥哥依然是侃侃而谈,她特别提到了自己现在所住的这间祖屋的历史,饱含对汪氏先人的深情追忆。

翌日笔者应邀参加了熊纬书先生旧居的挂牌仪式。熊纬书老人生前是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工具书编辑处副处长,兼江苏省历史协会理事。老人还在少年时,曾拜山水画家黄伯芗为师学山水画,青年时拜北平大学教授、中央国画馆副馆长徐操为师学书法山水,后又拜赵元成学习诗词。抗战爆发后,熊先生投笔从戎进入国民党行营公署任张群秘书(1940年张群任四川省政府主席)。1949年他选择留在大陆,并上书建言修史。

“文革”时期,年近六旬的熊纬书被下放到高邮张轩乡兴无大队,在此地十多年如一日,以书画自娱,以手写心,逐步形成了自已特有的书法风格。

熊先生晚年客居高邮,除了研习书画,还收了个徒弟,在扬剧团里唱武生的吕居荣。当年吕居荣隔三岔五或夹着几张宣纸,或拎着两条刚上岸的杂鱼上门学字。这像是自春秋时代便流传在文人间的古风。只不过孔子那时流行的束脩牛肉干。这也令人想起当时一样居住在高邮的汪曾祺,在其《鉴赏家》一文中,讲述了画家季匋民和鉴赏家叶三因画结缘,成为知音的故事。叶三是个卖果子的,他给别人送果子是为挣钱,给季匋民是为了爱他的画。季匋民画完了画,提笔给叶三题了两句词:“深院悄无人,风拂紫藤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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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汪曾祺于北京寓所。 摄影/陆中秋

吕居荣在熊先生处每次交过作业,再领先生画好的十几张小画回家去临,用手臂的肌肉记忆掌握技艺。熊先生百年后,吕居荣四处收购老师遗作,并从画中意境和题诗里去找寻老人的精神世界,意欲经过30多年岁月洗礼后,可以与恩师在另一种维度里偶遇、对话。

熊先生以砚为田,课徒20余载,将一个地方戏武生,改造成书画人才,更足可见知音难觅。

像是合上一幅文人画卷后又开启了另一幅。离开熊先生故居,“大居”(吕居荣的别称)又领我们来到高邮老城区,拜访书法大家杨汝祐先生。杨汝祐是汪曾祺的娘家侄儿。杨先生年近九旬,高高瘦瘦,目光温和,但握起手来苍劲有力。

老人忆起在上世纪80年代初,汪曾祺回乡探亲,与他一家见面叙旧,重逢了母亲家的亲人。汪先生见到了文雅端庄的侄媳,心情大好的他特意留下一幅扇面“几生修得到梅花”(杨夫人名叫任俊梅)。在家乡盘桓几日,汪先生为杨汝祐写下一首归乡有感的诗:“晨兴寻旧郭,散步看新河。锭舶垂金菊,机船载粪过。水边开菜圃,岸上晒萝卜。小鱼堪饱饭,积雨未伤禾。”一派宁静田园风光跃然纸上,读之令人如临其境,更可感受到汪曾祺渴望归乡之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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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先生赠杨汝祐夫妇的书法作品,扇面题字 “几生修得到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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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先生书法作品,诗句内容为:“晨兴寻旧郭,散步看新河。锭舶垂金菊,机船载粪过。水边开菜圃, 岸上晒萝卜。小鱼堪饱饭, 积雨未伤禾。”这幅字是他在上世纪80年代,阔别家乡40余载后, 第一次回到高邮。在祝家巷巷口,他看到一条新修的大河,有很多往来的渔船和粪船停泊在河面,有感而发所作。

杨汝祐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杭州地质研究所工作,理工科出身的他偏爱书法,一有机会便想方设法参加书法比赛,随着时间推移,眼界宽了,功力也见长。上世纪70年代后期,他的行草书法在展览中常与沙孟海先生的作品相伴。当年一同参展的名家还有吴茀之、禇乐山等人。杨汝祐先生的书法似是他的无心插柳之获,可其付出的心血却是旁人所不知的。

我们怀揣着汪曾祺的文学景观,按图索骥,走访高邮,某种意义上亦可算是“故地重游”。沿途上又有吕居荣、姚维儒以及当地宣传部门、文联的领导和诸多好友相伴,由此才得以见证了传统文化在高邮的薪火承接。

我更加相信的是,汪曾祺和熊纬书两位先生也定能看到,他们身后是不寂寞的。

(责编:常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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