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流暗语
作者: 王芳对故乡的思念和与故乡的距离,长度是相等的,丈量这个长度的工具是时间。
携着故乡行走时,故乡小于自己。远离了,时间给予空间,故乡无限地放大,在梦里闪现,在跳荡的区域历史里变得广阔、变得旖旎。
故乡有亲人,故乡有童年,故乡有山河。
那山,层峦入重霄,巍巍乎浩然;那河,千古奔流入海,汤汤乎温暖。
是山河接通了天地,是山河规定了我们活动的半径,是山河告诉我们,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当归去来!是山河给我们 一个恒定的爱人肩头,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哭泣一晚。
我们每个人都有故乡,尽管故乡不同,但对故乡的牵念是相同的,尤其是故乡的山河,千万年横陈在地球的经纬图上,山虽小,却也是巍峨的璇玑图,水虽浅,倒也是曼妙的回文诗。可,我们向往着诗和远方,多少次地从山河身边走过,却熟视无睹。
有一些山,安住在年少的记忆里。
有一些水,安睡在曾经的文字里。
因为熟悉,变得没有风景。
某一个时刻,一个人唤醒了我遥远的迷梦,我走了太久,该回视和正视我出发的地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这山河竟然熟悉又陌生。
月华铺满窗户,静寂的夜里,想去捕捉一些片断时,却发现,故乡就是一条河,锦帆十里,翠华摇摇,浩荡长风,一下子就飞扬起来。那年用双脚去丈量故乡山河的记忆,从来没有被丢失,只是在繁忙的日常里学会了隐藏。一刹那,双脚和诗文就生动了故乡。
常见人叹息,他们有回不去的故乡,他们的乡愁无处安放。是的,沧海桑田,时代变迁,自然的、人为的、清晰的、懵懂的行为改变了祖祖辈辈的记忆,也许,房屋不在、树木不在、亲人不在、小时候玩耍的麦场和麻池都不在,炊烟也变了模样,但我想说:只要山河还在,那就是我们回得去的故乡。
山河都在,该以哪里开头呢?当我看见自己魂魄里的河流,我便意识到,我对故乡的复述就应该从河流开始。
河,流过一切,包括群山巍峨。
潞水汤汤
我看得见的盛在魂魄里的那条河,叫潞水。
我的故乡叫潞城。
潞水是潞城的母亲河。
这条河比故乡更久远,水流了亿万年,而“潞”之史也就是几千年。先有了潞水,后来就有了潞子国,有了潞城县(市/区),甚至有了潞安府。
潞水流过的地方,人类繁衍生息,草木繁盛,人与草木互为知音,水与这些动植物们互为读者,这样的相依相傍伪装成天荒地老的模样,可想而知,还会伪装下去。
我曾说,潞水汤汤。离得远了,又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么浩大的词语,适合不适合给潞水作定语?
汤汤,最初也单指水势浩大、水流很急。《书·尧典》中有:“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诗经·卫风·氓》中有:“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古人用到这个“汤汤”,也给出了一个很早的定义。不知何时,汤汤又扩展到其他广大的事物。南朝梁江淹《待罪江南思北归赋》中有:“心汤汤而谁告?魄寂寂而何语?”唐陈子昂《春台引》:“感伤春兮!生碧草之油油,怀宇宙以汤汤”。汤汤的疆域很大很大。
中华文明,常常说发源于黄河流域,在这里,尧舜禹建都城,有了国家文明。随着历史的发展以及气候的变化,人类南迁,南方各流域也诞生了高度的文明。不论专家们给予怎样的定义,而文明总是从河流开始的。应该说,河流又不仅仅诞生文明。逐水而居,是人类的生存本能。河流,最初只是给了人类居住条件。人类却在有水可吃可用,简单的生存条件满足以后,发展出了其他,包括文明,也包括战争。
水,抑或是河,因为意义,有了意义。
那么,潞水当是有意义的,因为它孕育了我们潞城的先祖,一直到我们。在我们的眼里,无疑它是浩大的,有气势的。那么就是汤汤潞水了。
当踏遍青山人还未老,河流于我,就变得异常重要。我怎能越过它?越过潞水,故乡就是无根之萍,无根之木。
我们不作无根萍,就想来探究一下这条河对于故乡的意义。也就是说,我在遥远的他乡,在月如银的夜里,静静地回望来时路。
何为潞水
很多人包括潞城人,对潞水的定义,都是模糊的,他们知道潞城有潞水就够了,至于到底潞水是什么,为什么是潞水,是不需要知道的。而许多从事文字的人,也是不知道潞水之奥秘的。
明万历十九年《潞城县志》中有:“潞河,在县东四十五里微子城,发源至西流里,合浊漳水。”
清康熙四十五年《潞城县志》中有:“潞水,源出微子城,至西流里与漳水合,《水经》云,潞水为冀州浸,即漳水也。潞自有源,即与漳水合耳,合后称潞,至山外与清漳合,又称漳。”
清光绪十年《潞城县志》中有:“浊漳水即潞水也,源出长子县西南发鸠山,东北流经长治、屯留界山,屯留县东之史河村,入县西南境,至交漳镇,左会绛水,水出屯留县西盘秀山,东流经屯留城北,至县境与漳水合,故名交漳也,东经安昌村北,又东经安居村东,折而北流,经河湃村西又北至曹家庄西入襄垣界,东流与涅水会。过襄垣城南,又东至风洞山入县境,折而又南流至潞河镇北,经西流南流二村,入平顺旧界之王曲镇,又东流至石城里南,又东至马踏口入河南涉县界,环县三面,隶境百余里,至涉县合清漳下流合卫河入海。”
《水经注》:“潞县故赤翟潞子国也。阚驷曰,有潞水为冀州浸,即漳水也。《燕书》中王猛与慕容评相遇于潞川也。评障锢水泉,鬻水与军,入绢匹水二石无他。大川可以为浸,所有巨流长川淮漳水耳,故世亦谓浊漳为潞水矣。”
在明朝的志书中,只谈到了潞河,到了清朝,开始注明,浊漳水即潞水。为了弄清它,我又打开了《水经注》。
《水经注》卷十为“浊漳水”。据这一卷记载,潞境内只有浊漳水一条河,且为长河巨浪,当时人们把浊漳水称之为潞水。再看当时的图说,浊漳水几乎环绕整个潞子故国,当然,曾经的潞子国疆域要比现在的潞城大的多。图上清楚地记载,潞境内的长长的浊漳水的一截即为潞水。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小河,也为潞水,图上这条小河从潞城县县城后发源,向西流入浊漳水。
对于明志里提到的潞河,我曾经考察过,也即从微子镇子东发源的一股泉水,汇聚了从禹王垴流下来的河水,一路流经秦家山、后河、贾家街、漫流河、王家庄、石匣等地,向北流经潞河到西流汇入浊漳水,这条河,在《潞城市志》里称为漫流河。
对于《水经注》里画到的那条支流,我也曾考察过,应该是从云岩山、石坪岭发源的,又汇聚了牛王垴、羊神山流下的水,经张家河向南流经合室,经桥堡、东贾西贾等村,直冲往潞城城里的一条河,这条河在《潞城市志》里称为枯河。枯河却不枯,1993年还发过一次大水,把县城都淹了。历史上,曾经数次发洪水,明清两代知县为此曾修了远患渠,印迹还在,从城北向西,导入现在的环城水系,流经西村、侯家庄、朱家川、小沟等地,一直向西,经黄碾入浊漳河。
那么,综合志书记载,流经潞城境内的浊漳河以及两条支流都叫潞水。
实际上,潞城境内还有数条小河,流经一些村庄,最后都汇入了浊漳水,比如说,南马河、西坡沟河、西流河等等。
对于潞水的界定,有史籍可证,争议在于这些支流该不该称为潞水?我的结论是,既然漫流河和枯河可以称为潞水,那么,这些支流也应该称为潞水,为什么没有记载,一是因为当时的人们并没有考察那么细,二是时代在变,河流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后来滋生的河流,古人就不可能记载了。那么我们应该与时俱进,把潞城境内浊漳河和注入浊漳河的支流统称为潞水。
我的记忆从潞水开始,也有释疑的原因。
潞水在潞城的样子
千百年来,潞城的疆域一直在变,从潞子国始,到隋置潞县,到现在的潞城市,再到最近改制的潞城区,范围不同,地域不等。前面说到,《水经注》里,浊漳河流经潞县时,几乎流经了潞县的西北东三面,包括现在的襄垣和黎城一些地区。
对于逝去的历史还有已经消逝在地图上的疆域,此处不再多论,就从现在的疆域图说起吧。
先说浊漳河。
按照现在的说法,浊漳河分三源。浊漳河南源,发源于长子县西部石哲镇太岳山支脉方山东麓发鸠山以西的圪洞沟;西源发源于沁县漳源镇漳源村,在襄垣古韩镇甘村与浊漳南源汇合。北源发源于榆社县北部的三县垴,在襄垣合口村三源汇合,流经黎城、潞城、平顺三地,向东与清漳合,最终与卫河一起入海河。
浊漳河分两次流经潞城境内。西面,浊漳河南源从长子、长治县、长治、郊区一路流过来,从曲里入潞城境,经宋村、东白兔、韩村、洪岭、店上、河湃,到曹家沟出潞城境。东面,浊漳河三源汇合后,从襄垣一路流过来,从南马村入潞城境,流经石梁、上村、常村、续村、潞河、古城、西流、南流,从辛安村出潞城境。
当然,还有沿途上的诸多支流,几乎涵盖了潞城的所有乡镇。
在地图上看久了,发现潞城就是位飞天的仙女,潞城疆域是她的身,城池是她的胸,山脉是她的骨骼,漳河就是围在她肩上的彩带,一左一右,飘逸灵动。那些小小的支流,都是她的彩带舞出的魅影。她总是在我们不经意间,翩翩起舞,弄清影,低绮户,照无眠,天女散花,禅意无限。
那些渐行渐远的桥
有了河,就会有桥,古往今来,人们借助桥,抵达他们的远方。
桥,在古代就是一棵大树,砍倒了放在河上,便是桥,也曰独木桥。随着时代的嬗变、生产力的提高,逐渐有了石桥、铁桥等材质的变化,桥的样式也越来越精致和多样。
“遇山开路,遇水搭桥”,顾名思义,桥的存在和河流脱不了干系,河流了几千年,桥就存在了几千年。有了浊漳河这灵动的水,便有了历史上许许多多盛载了丰厚的人文信息、地域风情的各式各样的桥。要追寻过去的故事和河流的诉说,就不能忘记踏着桥梁的足迹。
明十九年《潞城县志》记载:“凤栖桥,在县东十五里,元至正间建。微子桥,在县东十五里,正德年建。”
清康熙四十五年《潞城县志》记载:“潞河桥,在县北四十里,水势汹涌,行人患之,嘉靖中奉旨创造,费数万资,竭各部力,二年始成,无何一雨冲没,盖山涧合流,顷刻数丈,漂木走石,桥故不能敌也,隆庆间,知县钟爵造舶二只,往来称便。石梁桥,在县北四十里临城,荀林父伐曲梁即此,康熙四十一年,道人宋自本欲于此处建桥,后以资竭不果。”
民国版《潞城县志》记载:“焉有桥,在微子镇,不知创于何年,康熙十六年,乾隆二十九年,光绪十九年,以及民国三年,均有重修碑志。石门滃桥,东西两山,壁立高各二十余仞,峡广仅半里,漳水由峡向东南奔流,望之若门,中深无底,故云,雨山崖半凿台为码头形,其上壁如刀削,有柱迹,有窟迹,台上多凿圆穴,口径二三尺或尽许,大水不等,深称之,又多凿有铁八掉印台上,日久被水冲啮,沉没者当不少,最近尝有人拾得,重可二三十斤,近山巅下,距漳流高约十数仞,以年久水穿日下故也。出峡南山势稍平宽,两岸亦有码头形,无大工程,显是两次筑桥,年距均无考,相传谓鲁班造,不可信,要其工程在秦汉。”
《长治市交通志》记载:“南桥,在合室村南,拱圈顶端碑文记载:乾隆二十二年重修。全桥粗料石砌筑,纵向弓形桥面,桥长18米,桥面宽7.7米,拱矢高4.5米。”《潞水汲古》记载:“凝瑞桥,在井峪村东,桥面全长30米,宽8米,东面正中题有‘毓灵秀’,西面题有‘凝瑞桥’。”
《潞城风光》记载:“石梁铁路大桥,1975年铁三局承建,1985年通车,我国第一座现代化预应力混凝土斜腿钢构式铁路大桥,桥高44米,全长171米,亚洲第二桥。似明月,似巨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