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童年

作者: 刘吉尧

“走哇,赶海挖蛤蜊去!”吃过午饭,猛子将就咋呼起来。

猛子将和小六子是我的发小儿,我们同住一个大院。每年夏天,我们仨都会去海里扑腾,追逐浪花。猛子将本名丁猛,水性好,胆大,好显摆,他捏着鼻子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几分钟不见踪影。我跟小六子正害怕他憋死时,他却在另一朵浪花里腾地冒出头来,嘴里喷出水柱,手里高举着一只大海螺,笑呵呵的,一脸得意。打那儿以后,我们就管他叫猛子将,而我天生卷发,他们就喊我卷毛。

我们仨每人手里拎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挖蛤蜊的三齿钩子。我们相互追逐,唱着歌,穿过大街,走过小巷,经过一个小渔村来到海边。很不巧,大海正在涨潮。浩浩荡荡的波涛,像千军万马般向岸边涌来,遇到礁石的阻挡,哗的腾起一簇浪花,随即散落成一堆雪花般的泡沫,后面的波涛又奋勇地扑向礁石,哗—又腾起一簇浪花,直到将礁石淹没。蛤蜊是挖不成了,小伙伴们有些失落。猛子将喃喃道:“有条船就好了。”小六子弯腰从荒滩的枯草中捡起一只蛤蜊壳,用食指轻轻一弹,那壳便嗖地飞了出去,在风的吹拂下宛如一只飘舞的蝴蝶。大家一看好玩,纷纷捡起脚下的蛤蜊壳竞相比试起来,“飞吧—飞吧—”小伙伴们顿时兴高采烈起来。

玩够了,玩累了,也该回家了。蛤蜊没挖着,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回家啊。“看那儿—”小六子指着不远处的荒滩,“有座木材厂!”顺着他指的方向,我和猛子将也注意到了。木材厂里面堆满了一垛一垛的木材,靠近传达室不远的东面有个缺口,里面凌乱地散落着一些木墩子,应该是生炉子用的下脚料。“去,每人拿一个木墩子,回家劈柴生炉子也好。”猛子将环顾四周没人,说道:“拿吧,快点。”他俩钻进铁丝网的缺口,我也紧跟其后。猛子将毕竟大我两岁,身大力不亏,抱起一个木墩就走。我个头儿小,大的拿不动,寻思找个小点的。小六子刚上手,传达室就蹿出一个瘦老头儿,嗷嗷叫着跑过来,手里还挥舞着一根长烟袋杆儿,烟袋锅里还闪着火星子,“卷毛快跑—”小六子喊了一声,扔下木墩子,兔子般逃窜。我呆傻地站在原地,两条腿仿佛被施了魔法,动弹不得。“兔崽子,你为啥不跑,你倒是跑哇!”我吓得说不出话来。瘦老头儿一把揪住了我的脖领子,手劲很大,像抓小鸡似的把我拎到了传达室。“站好!家住哪里,门牌号多少啊?”老头儿把烟锅伸入装烟叶的荷包里,凶巴巴地瞪着我。“兴华街85号。”我心里回答了他,但嘴上没敢吭声,我怕他去家里找我父母,我低着头,心里慌慌,眼泪汪汪。

瘦老头儿斜着眼瞅了我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我那小孙子不淹死的话,也该有你这么大了。”老头儿的神情有些忧伤。团团的烟雾让老头儿的面孔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我忽然感觉他像我死去的爷爷,也是抽着这么呛人的烟锅,也时常喃喃自语。恍如梦中,我竟不由自主地轻轻走过去,想依偎在他的怀里,听他讲海怪的故事。

“站回去!不老实揍你个兔崽子!”老头儿一声吼叫,让我着实打了个冷战。他鼻孔里喷出两股白烟,就像怒气冲天的牛魔王。一直等他抽完第三锅烟,“滚吧,兔崽子,再偷东西送你去派出所!”我拎起竹篮子,战战兢兢地走出门口,撒丫子就跑,沿着弯曲不平的小路飞奔,唯恐跑慢了再被抓回去。我孤单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怕回家受到责骂,便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去拔路边和沟里的荒草,我要把竹篮装满,好让母亲烧火做饭。

然而,这一回母亲没有责骂我,什么也没问,只是轻声地说:“饿了吧,饭在锅里温着呢。”我大口吃着热乎乎的饼子,就着母亲腌制的萝卜咸菜,喝着还有点儿烫嘴的小米粥,心里泛起一丝丝香甜的味道,身上的寒气已散去,顿时感到家好温暖啊,母亲是那么慈祥。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把我从梦中叫醒:“快起来,一会儿出门。”“妈,今天星期天不上学啊?”“去木材厂,给爷爷认错去,小六子他们已经去了。”母亲的脸上平静中透着一丝严肃。

迎着朝阳,我远远地看到木材厂的大门口,小六子和猛子将的母亲站在那里,那个瘦老头儿依然抽着烟锅,从嘴里吐出来的烟雾缓缓地飘散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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