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家》中的青年爱情悲剧

巴金在为卓如同志撰写的《冰心全传》所作的序言中自称是“五四”的产儿。五四运动的爆发，《新青年》和《每周评论》等进步刊物的传播，西方社会思潮的影响，这些孕育和发展了巴金的民主思想的胚胎。《家》是巴金青年生活的真实写照，其中的人物也大多是以巴金的家人为原型。小说中塑造了各式各样被封建思想礼教迫害的人物，从仆人到底层劳苦人民，再到青年少爷、小姐们，其中青年男女的爱情悲剧至今读来仍然让人愤慨，从他们的悲剧中我们得以窥见封建家族制度对人的深深的压迫，从而对其“吃人”本质形成更加全面深刻的认识。

一、《家》中的青年爱情悲剧

（一）封建礼教母命难违的悲剧：觉新与梅

因了高老太爷“四世同堂”的梦想，作为长房长孙的觉新为此断送了前程，葬送了爱情。虽然结婚对象不是他心目中爱着的钱家表妹梅，而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姑娘，但是被封建礼教吞噬了爱情和前程的觉新不反抗，也想不到反抗，他只会关上门用铺盖蒙住头痛哭，而后任人摆布，就像一个傀儡。更可怕的是这个没有反抗思想的傀儡不久之后反过来强迫别人做傀儡。觉慧参与了自卫的学生运动，被高老太爷训斥不该在外面胡作非为。其实，高老太爷是在警告觉慧不要与封建势力作对，然后又吩咐觉新看着觉慧不要再让他出去，觉新恭恭顺顺地遵守着。此外，觉新自己虽饱受着封建婚姻制度的煎熬，却在祖父给觉民决定了冯家的亲事，而觉民为了实现婚姻自由实行了逃婚斗争之后，一次又一次地帮祖父压迫觉民。觉新俨然成了封建礼教的维护者和帮凶。

梅和觉新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感情非常好。觉新的继母给他和梅提过亲，可笑的是，互相倾心的一对才子佳人，只因梅的母亲和觉新的母亲在打牌时，吵了几句嘴，于是梅的母亲赌气不同意把女儿嫁给觉新，一对鸳鸯便被无情地拆散了。觉新被父亲以抓阄的方式安排了李家的亲事，而没有婚姻自由的梅则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远嫁宜宾。可一年之后她的丈夫去世了，守寡的她在婆家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于是她被迫回到了娘家，与顽固的母亲一起过着艰难的守节生活。梅后来再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觉新，但物是人非，觉新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为了避嫌，梅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避开他。觉新与梅的爱情悲剧，只因母命难违。梅面对封建自私的母亲不敢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不敢追求自己的爱情，觉新也是一样，两人面对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没有进行过一丝反抗，只是任由父母进行安排，自己则任由摆布。终日郁郁寡欢的梅终于忧郁成疾，不久食封建礼教的恶果死去。梅是千百年来无数封建婚姻制度下的牺牲品之一。

（二）封建家长专制的悲剧：觉新与瑞珏

瑞珏是一个善良、贤惠的女子。虽然她和觉新在结婚之前从没见过面，瑞珏是被父母安排到高家的，但是由于两人都很善良，婚后他们逐渐产生了感情。她对丈夫、孩子、家人、仆人乃至觉新曾经的恋人梅都表现出极大的善意，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温良贤淑的女子也躲不过封建礼教的魔掌。“死诸葛能走生仲达”是《三国演义》中的一段令人神往的情节，诸葛亮的声威即使死后也令对手心惊胆战，望而却步。而现在，高老太爷平时的淫威在死后仍能发生效力，这个活着能“杀”人的“阴魂”，在死后仍然威风不减。就在高老太爷去世后不久，瑞珏马上要生产了，这个时候陈姨太等人提出了“血光之灾”的说法，为了不冲撞死者必须让产妇到城郊去躲避。丈夫觉新明知这种话不可相信，却因不敢承担不孝的罪名而丝毫都不敢反抗。觉新奉行的“不抵抗主义”在妻子生死攸关之时依旧没有打破，就这样，瑞珏因没有力量保护自己而任人摆布，最终因生产的环境太差难产而死。“所谓的‘血光之灾’只是封建家长的借口，其真实原因则是大家庭内部的相互倾轧和排挤。”（代柯洋《论巴金〈家〉中女性的悲剧人生》）瑞珏因为自己的善良而被无情地蹂躏，她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

（三）封建等级鸿沟的悲剧：觉慧与鸣凤

鸣凤自九岁那年被卖到高公馆中当下人以来，听命令干活儿便成了她生活中的重要事情。可她也还只是个孩子，正处在人生天真烂漫的年纪啊！从此，她的生活中只有冷酷、无情的现实。后来，三少爷觉慧的爱让鸣凤又重新燃起了美好未来的梦想，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觉慧的爱，等待着有一天他帮她实现她的梦想。可鸣凤的这个梦想在不久之后的一个晚上彻底破灭了。有一天晚上，鸣凤被叫到周氏面前，周氏告诉她老太爷要送她去冯家做小的消息。鸣凤悲惨地哭求周氏不要送她出去，她愿意一辈子服侍周氏。周氏也被鸣凤的哀哭给触动了，表示自己内心并不愿意把她送到冯家去，然而老太爷的命令没有人敢不听，所以劝鸣凤还是乖乖去。一句话又让鸣凤更加凄惨地哀求，周氏也只是不住地摇着头凄然表示自己不敢违抗老太爷的想法。短短的时间内周氏连续三次提到“老太爷”，可见老太爷在家中的影响之大。在老太爷的吩咐不可违抗之下，刚烈的鸣凤只能以死来保全自己的纯洁，通过死亡向封建专制发出沉痛的抗议！可笑的是，鸣凤的死换来的却是另一个丫头婉儿的替代出嫁。在高老太爷眼中，丫头只是一件礼物，一个死了，找另一个完好地送出去就好了。婉儿面对这样的命运并没有选择反抗，而是顺从地接受了安排，但是她在冯家的生活却非常痛苦，受尽了折磨。可见，封建家长专制对底层人民的迫害是多么残酷无情啊！封建大家庭的罪恶又是多么深重啊！

二、青年一代的觉醒及反抗

（一）觉慧

小说伊始，觉慧积极参与学生反对强权的政治运动，在高老太爷得知并训斥他之后，觉慧第一次反抗高老太爷的权威。在被高老太爷禁足之后，觉慧开始领悟到封建家庭与新思想的对立与矛盾，在家里感觉到了窒息感，发出了“家，什么家！不过是一个‘狭的笼’”的喊声。觉慧的另一个叛逆的表现就是与鸣凤的恋爱，他敢于突破传统的封建等级观念，大胆地对在当时世人眼中地位低下的婢女鸣凤表白，并许下以后会娶她的诺言。他觉得人人都应该是平等的，这也是他坚持从来都不坐轿子的原因。可是高老太爷却要把鸣凤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做小，鸣凤为了忠贞于与觉慧的爱情，被迫投湖自尽了。觉慧被鸣凤的死刺激并沉思出他和他的家庭及整个社会都是杀死鸣凤的凶手。这件事增强并坚定了觉慧要与封建大家庭反抗斗争的思想。除此之外，觉慧在亲眼看到大哥和梅表姐的爱情悲剧之后，对于祖父要给觉民包办婚姻，破坏觉民与琴的爱情，感到强烈的气愤与反感。他竭尽全力鼓舞并帮助觉民逃婚，纵使他自己每天承受着大哥、大嫂、母亲等人的苦苦哀求，父辈的威逼利诱，以及祖父要把亲事落到他头上的恐吓等多重压力的压迫，他也不曾屈服。凭着这种绝不妥协的毅力，他终于让高老太爷主动退缩。觉慧第一次取得了胜利。接着，觉慧勇敢地戳穿了请法师捉鬼的封建迷信谎言，取得了第二次的胜利。但接下来家里以避“血光之灾”为由迫使嫂嫂去城外生产导致她难产而死，觉慧彻底对这个家失望了。最后，他毅然离家出走，投向更广阔的新文化天地，彻底地走出了满是封建礼教的家。

（二）觉民

“觉民的性格是很沉着的，也是比较定型的，他是在封建社会下逐渐成长和觉醒起来的。”（焦桂华《论巴金〈激流三部曲〉的反封建意义》）巴金在《家》中通过觉民这一角色展现了新思想对传统家庭观念的反抗。觉民的思想受西方思想影响，强调个人自由、平等和幸福。他对封建家庭的压迫感到厌倦，于是努力反对家族的束缚和传统的伦理道德。觉民希望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幸福，而不是盲目遵循家庭的安排。同时，他反对婚姻束缚，对家族安排的婚姻表示反感，渴望自主选择爱情。除此之外，他大胆质疑家族中的权威和传统观念，推动了家庭内部关系的重新思考。通过觉民，巴金揭示了个人与家庭、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矛盾，表现了向新思想迈进的挣扎与希望。

（三）琴

琴是巴金寄予了希望的一位女性角色，她由于母亲较为开明而得以就读女校这种新式学堂，她在学校中接受了新思想的浸染，同时还有觉民、觉慧两兄弟可以交流新思想，她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敢同旧势力反抗的新时代女性。琴同旧势力的第一次斗争在于琴想进新式学堂读书，她主张男女同校，男女平等。其次，在与封建思想对立的女子剪发问题上，琴也积极支持，还写了一篇文章在觉慧他们办的周报上发表。最后，在婚姻问题上，她主张婚姻自由，反对封建婚姻制度。当母亲张氏说要给琴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掉，琴不甘被压迫，发出了“我要做一个人，一个跟男人一样的人。……我不走那条路，我要走新的路。我要走新的路”的呼唤。而在与觉民的爱情中，琴与觉民一起大胆地反抗，并最终取得了胜利。琴的聪明、勇敢让读者喜爱，但是她也有一些封建家庭观念浸染之下思想上的局限，在舞龙灯的人被上层阶级用花炮追着炸伤以供他们取乐，而琴只是觉得这是各取所需，并没有看到底层百姓的伤痛和不平等的现象。琴并非尽善尽美的典范，却展现出那个阶段的女性特有的生命真实，并在对历史上“千万个牺牲的女子”的悲剧反思中最终坚定书写富有自我价值的人生。

（四）许倩如

许倩如是琴的同学，她的父母皆在日本留过学，她父亲的思想非常开明，即便妻子早逝，但他并没有再娶。父亲的开明与宠爱造就了她开朗直率的性格。她敢说敢做，成为女校中第一个剪短发的女生，而且因此在路上受到他人指点也毫不畏惧，同时她骄傲地说出“我是不嫁人的”，她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受封建礼教观念的影响，她所追求的是自己做主的自由生命以及自我价值的实现。许倩如拥有牺牲一切来为千千万万的后来人开辟一条新路的决心，她是真正的女性独立的开路人。自五四运动以来，中国的女性解放经历了百年的发展。如今，独立女性之间流行着这样一句话：“女性独立，则天地皆宽。”这一切的嬗变和新风，离不开数以万计的许倩如和琴们的牺牲与求索，她们在那个思想闭塞的年代艰难地点燃一束希望的火光并持续不懈地呵护着。

三、《家》中青年爱情悲剧的根源

（一）封建文化观念

封建文化观念是青年爱情悲剧的主要根源。觉新受到几千年来沿袭下来的封建伦理纲常的束缚，形成了他的遵从意识，以及从不反抗家长命令的行为意识。“父为子纲”，这一封建观念深深印刻在觉新的基因里，并且他始终以这种观念实践着自己的生活。从婚姻大事到妻子生产，再到叔婶等长辈打牌缺角等，即使他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他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反抗的话，而只是一味地顺从。他不敢说出自己真正想娶的人其实是青梅竹马的梅，不敢在妻子瑞珏生产时反抗家长的不合理安排，甚至在瑞珏临死之前都不敢违抗家长的嘱托，没有进产房看瑞珏最后一眼。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孝子”顺从了所有家长的心意，却独自承受了随之而来的所有的命运悲剧。他生命中最爱的两个女人先后离世，而他和瑞珏的两个孩子也接连夭折。面对这样重大的打击，他却仍旧听从家长的吩咐，甚至帮助他们压迫其他的青年。觉新俨然成了封建伦理纲常的忠实践行者。

封建礼教和封建专制严重限制了个人的自由与发展，包括思想、言论和行动的自由。这些观念和制度固守传统，抵制科学、民主与现代思想的发展，导致社会停滞不前。

（二）封建制度

落后的封建等级制度残害压迫了广大的底层人民和劳苦大众。鸣凤作为高家的丫鬟，被高老太爷当作物件一样随意送出去，而鸣凤本人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她在命令不可违抗的情况下，只能通过自杀来进行无声的反抗。而随之导致的结果是婉儿替代她出嫁。一个丫鬟的死在高家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底层人民和上层阶级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丫鬟鸣凤和少爷觉慧之间的爱情在封建等级制度面前注定是悲剧。

通过分析巴金《家》中的青年爱情悲剧，我们看到了封建社会腐朽落后的封建思想和制度，同时也看到了像觉慧一样的青年一代勇敢的反抗精神。在封建社会，反抗封建制度可以帮助人们争取个人的自由和基本人权，推动社会的发展与个人价值观的提升。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家》也一定能激励更多的青年为追求幸福生活而努力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