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情(外一篇)
作者: 徐连梅历朝历代,诞生了千百个王侯将相的府邸,其中大多数都在南方和海边,这些地方是可以在中华民族的地图上圈点的,也数得过来。西方的学者,未曾涉身前往,却总在批判着中国城市中没有比西方奢华和宏伟的建筑,除了举世闻名的长城、亭台楼阁外,似乎对中国的其他城市都浅浅画上了省略号。
雅云从孩童时,便常常听很多人说着南方城市绚丽多彩的美。她邻居亲戚家的大人们都去了南方,在那里找了工作,后来又买了房子定居下来。他们说:“南方城市建设发展快,就业率高,还能拓展眼界,更多的是因为那里很美,不像北方这样。”
那时的雅云,从课本上知道南方城市有很多的河流,四季有树,都是绿着的,四季都有很多的花儿,遍地是桥,那里的人划着船,岸边的人很喜欢喝茶,那里四季如春……
她有一个叔叔,总在过年时携妻带儿回来探亲。拜访她家时,总是带来许多花花绿绿包装的糕点糖果,常常摸着她的头讲给她听:“南方的雨很多,常常都是撑着伞在烟雨中度过的,五颜六色的伞海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们撑着油纸伞,缓缓行走在古老的小街小巷,或者在园林里转悠,或者在城市的霓虹灯下徜徉,那种景象一定很美很美。”
听着叔叔描绘得如此吸引人的话,雅云每次都会闹喊着:“爸爸妈妈,叔叔那个地方太好了,我也要跟着去,到那里生活,到那里上学。”但是,闹也闹了,喊也喊了,她爸爸妈妈都摇着头说:“丫头,南方消费高,叔叔有自己的家要照应,你不能去添麻烦。”
胳膊拧不过大腿,雅云只能继续待在北方的小城市。但“南方城市”四个字,从此就像一块巨大无比的磁场吸引着她,她的小脑袋里总想着以后要好好上学读书,去南方生活,美美地逛逛南方城市才有的雨巷。
中学时期的雅云,总是向往苏州的园林,向往着烟雨入江南,山水都如古画般,墨染丹青,也向往杭州西湖的断桥残雪,撑着船与河对岸的人相望着,去一览千百年艺术家们沉醉的地方,在江南诗歌和画卷的墨香中、清秀中遨游。浅浅想着自己也是着一袭白衣的诗人,眼中所见的美景,提笔挥洒,不论篇目好坏,都汇入了那种美。
终于在多年后,雅云大学毕业了,她决定前往南方的城市找工作。想着诸多南方的城市,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往苏州,不是因为杭州的西湖不够美,也不是因为南京的萧瑟梧桐不够诱人,更不是因为其他的南方城市不够被她提上名字。只是因为苏州的美好像闻名天下,却又隐匿飘散,更像秋季的桂花香,香飘四溢,却又淡入秋风。浅江倒映虹船月,错把窄巷比天街。姑苏城没有长安的雄伟壮阔,没有南京历经风雨的沧桑,没有杭州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的只是一种小家碧玉的美,那种美却是最能吸引她去生活的动力。
在九月的苏州,早晨的太阳总是顽皮地藏在云朵后面,似含羞的孩子,又似懒惰的顽青,不愿意展开光衣,清晨时还留着夏天的余热。描绘苏州不只是这些,农历八月的苏州,正入秋,霜气打叶,夜晚渐长,月也更圆。太阳不毒辣却十分狠厉,中午时分晒得人稍稍有些许困意,但又不像七月那般汗流浃背。
苏州是江南最秀气的女孩子,是最温柔、最香、最细腻、最讨人喜欢的地方。那风,那雨,总细得让人觉得刚好,有着小家碧玉的古韵,有着一种亲和,是那种一眼万年、怦然心动的美。像贾宝玉一眼见到林妹妹,脸红心跳,似乎前世姻缘今日又重逢那样,讨得人欢喜十分。但苏州不像林妹妹那般矫揉造作,而是二八芳华的佳人,饱读诗书,浑然一副不输人,却又谦逊的大家之气。
雅云来苏州的第一天,住在河边的一家民宿中,听见摆船的阿公播放的音乐,仔细听着,是那细腻女生的评弹,琵琶声起,如缓缓小珠子慢慢坠下,弦如流水,声如天籁,使人不禁站在楼上的窗口伫立。楼下的小江小河,碧绿的江水慢慢地流淌,不仔细看,似乎看不出这小江小河在流淌。往远处看去,灰白色的桥,载着来来往往的人,接引他们,通往他们想去的地方。苏州早茶的市井中,冒着烟雾,来来往往的人,食物的香味,飘了过来,勾着她肚子里的馋虫,想要去尝尝苏州人的滋味。
于是,雅云走下楼,苏州的糕点,在蒸屉里被她拿出来,小小的糕点,正巧对应了苏州这座城市,黄色桂花糕上点缀着小小的桂花花瓣,淡淡的桂花香,伴着这食物的香味,刺激着她的鼻腔,也深深刺激着她的味蕾,她立即买了几块“大快朵颐”。苏州的豆浆配着滚烫的生煎包,吹吹晾晾,慢慢品尝,着实有着一番风味。旁边的苏州阿公阿妈,讲着苏州话,谈论着家长里短,市井气息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餐毕,雅云走走逛逛,寻觅着那本属于秋日落叶的园林,秋风徐徐地吹拂着,轻轻柔柔,如少女提绢,刚下过雨的街上,青石板边角的青苔还攀附在上面。稍远处的路口,两三棵高大的红枫树,似乎是迎接,又似乎是欢送,在街口慈祥地站着,红叶坠在地上,飘散的红叶铺在石板路上。过往的行人,有的在用相机记录着美景。
穿过一条旧街,绿瓦白墙的房屋错落着相邻着,门前是鹅卵石铺着的街道,门上贴着的对联已经有些陈旧残破,矮矮的房子被树压得很低。那高高的银杏金黄掺夹着点绿,高高的树梢上沙沙作响的叶子,被阳光照耀着,像聚光灯下的人儿一样,邻边的孩子们,在老房子前戏耍着,捡着挑着地上的银杏,伴着清晨的阳光,孩子们肆意地玩耍着。进到园林里,小小的园林别有洞天。本就是小小的园林,被这景色包裹着,一瞬间觉得好像变大了,水潭中奇石上飞来的落叶和垂着腰的老树,一个像是戴了一顶怪状的帽子,一个像是护着人们的老人,使人们实在不忍走开。但又不能只顾眼前的美景,而不奔赴前方。
再往里走,亭子就留在那里,仿佛是千百年前的落魄诗人,几经更易,仍不减退其自傲的品质,横在一棵棵枫树的前面,与景和红叶,在眼中构成了一座桥,一座通往梦幻般世界的桥,脚下的桥已然成了不起眼的衬托。亭台旁边的走廊里,有形形色色的人,都迷恋着这美妙典雅的风景。巧的是三言两语就能搭上话,谈论着景色的美,美得万般诗词不入心。忽有一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的,终不似、少年游”的苍凉,不知多少人年少时嗅着远离家的桂花,眼中尽是心头那份珍藏已久的家,还有往日路过此地美景的萧瑟。
水面上轻轻漂浮着一层水汽,阳光照着、倒映着看得见似乎又看不见的景色,高处的天空倒映在水面上,原本五彩斑斓的颜色,被秋日的萧瑟慢慢褪去外衣,像岁月洗礼中褪去颜色的画,虽然美景依旧,却失了几分趣味。窗外的阳光照进屋内,窗户上的栅格的影子铺在地上,挂在墙上的树叶也掺和进来,顽皮的随风摇曳,随风舞动着曼妙的身姿。窗外的景色依然是那般迷人。
天底下最迷人的无非市井之中,最逍遥自在的却是山水之中,迷恋着苏州,何尝不迷恋苏州市井之中的山水呢?怪石是山,桥下是水,亭台边是树,走道边是花,这般秋意竟全部窝在了一个地方,溢出来的景色,不会失去她的本色。被岁月洗礼的景色,依旧这般少之又少,时间磨砺出一把锋利的刀子,我们捧着一幅厚重的画卷。
它似乎想要毁去一篇篇精彩绝伦的诗歌,一幅幅如映眼前的画,像是割开它们,但刀锋不利,我们如渺小一粟,却挡得住时间岁月带来的伤害。美景与生俱来,宏伟的建筑是艺术家和劳动人民呕心沥血所成,苏州的园林,奢华之中,确实清新脱俗,不论贫富贵贱都迷得人不想闭上眼,想要多看看这般美景。老旧的陈设也带给这园林岁月悠久的味道,古色古香,酿出一碗酒,只闻其香,不曾品尝,不知其甘甜入喉,却又回荡不停。
在苏州,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夕阳已悄然逼近天际。远处的山峦并未如北方那般遮天蔽日,而是被晚霞添上了一抹浓墨重彩。山巅的太阳,从金色的闪耀逐渐过渡到橙红,悬挂在翠绿与嫣红交织的山体之上,将整座山照得通明,仿佛山峦也在恭敬地迎接整个苏州的暮色。无论是远观还是近赏,这一幕都格外引人注目。晚风徐徐吹来,正巧吹走了白日里的匆忙燥热、烦闷焦虑,带来一丝丝抚慰,让人心旷神怡。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不吵闹,不喧哗,仿佛一位母亲轻轻呢喃,哄孩子睡觉前的节拍。
夕阳很短很短,短暂到只觉得好像赶着回家一样,周围的行人也是一样,逐渐空寥。苏州是没有夜生活的,苏州好似从来不享受夜晚带来的便利,只寻求那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内景。夕阳西下,人们更多的是喜欢待在家里,享受和家人一同吃饭,一同闲聊的乐趣。他们不是不喜欢在圆月下漫步,雅云猜想,大概是有舍有得,要把更多的东西,更明确的简单,烙刻进骨子里。
苏州的夜晚静谧无声,天空中的月亮宛如悬挂的金黄明珠,它并非圆满的明月,亦非诗人艺术家笔下的浪漫意象,而是汇聚了世间百态的目光。只要仰望那自天际洒落的柔光,便能感受到一种被静静凝视的寒意,让人不由自主地轻声细语。雅云沉浸于苏州的美景之中,更期待着未来的日子里,能再次邂逅这份美丽。然而,即便用浅浅的笔触,试图描绘那万千诗书都难以穷尽的景致,亦显得力不从心。
也许很多他乡客沉醉江南乡里,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乡,也是这个原因,一方面江南水乡的美,美得流连忘返;一方面更加养人,生活的习惯和作息的规律,更加让人乐在其中,忘了时间。纸上谈兵的话语经不起推敲,如果没有躬行亲临,是绝不会体验到苏州的美,是绝不会将书中所念所想,从脑海中带出,缓缓说出那句诗词,那篇散文的。苏州的美,一定要亲临,一定要走一走,一定要在秋日去慢慢赏秋。告别之后,再次相见,便是春日的花。苏州之景,独一无二。
闲言碎语咏春秋
每当春天来临,人们总会赞不绝口:“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人们对春的第一声感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但“赏春”肯定是从赏花开始的。
迎春花那醒目的色彩毫不犹豫地叩开了春天的门楣,它那淡淡的清香,唤来羞答答的灼灼桃花;不甘落后的梨花,在树枝上卖力地滚起洁白的雪球;泼辣的杜鹃花,像喝醉了酒一样醉悠悠地往这边一倒,或往那边一卧,一睡就是近二十来天。漫山遍野,都被她染得红红的……
春天是百花的地盘,她能不美吗?春有百花秋有月,秋天能照亮人们眼眸的何止是月,还有那么多秋天的花。当秋天第一缕凉风吹来,桂花便大把大把地把香气撒向秋天的怀里。那黄灿灿的金桂、乳白色的银桂,还有橙红色的丹桂随意一开,秋天便轰轰烈烈地热闹起来。正在人们专注于桂花细碎的花瓣和随风曼舞的舞姿时,姿态万千的菊花,也悄然开放了。有的花瓣卷曲有致,恰当得像美人的卷发;有的花瓣紧紧环抱,矜持得像个不肯出阁的少女;有的大大方方地敞开心扉把所有的心思,一股脑儿地倾诉给懂它的人……
你可千万别误会,秋天不只有菊、桂。瞧,萩花像瀑布一样,洋洋洒洒在枝头铺开;鸡冠花那热烈的色彩,穿透了秋天的碧空,让人忍不住驻足凝神;绣球花刚刚在春天里占尽风光,望穿了整个夏天,又匆匆地挽起秋风的手,再次登上秋天的舞台;路边的木芙蓉,每天都在精心地打扮着自己,它们的肤色,衬得那裙摆粉嘟嘟的……
春是多情又善变的—有时像一个顽皮的孩童,说变脸就变脸;有时如春风暖面而温柔,像母亲娓娓的话语;有时春风寒意袭人,又如父亲那严厉的眼神。但在一次次让人睁不开眼的春风中,河水释怀,花开蝶舞,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勃勃的春天,隆重登场。
秋是稳重而又成熟的,就像一个经过坎坷的女子,冷静从容。秋风带着喜人的体香,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从村头滑落到树梢,再滑落到田野,在这些音符的跳动中,高低错落的山上层林尽染,一望无际的田园硕果累累。
春绚丽而浪漫,恰似天真的孩童,活力无限而又任性调皮,她尽情地展现自己、表现自己。她是一个想象力丰富又精力充沛的艺术家。瞧,她调皮地用迎春花的小喇叭轻轻一吹,万千百花便能一一唤醒;她的小手就是一根神奇的魔法棒,随便一挥,一大片又一大片的绿便跳跃在田野、小路旁,跳跃到人们的眼帘里。人们不由得竖指称赞:“春天真美啊!”
如果说对春天是喜欢,那么对秋就该用“喜爱”这个字眼了。秋无论浓彩淡墨,哪一种颜色都能代表秋的颜色。黄的梨、紫的葡萄、红彤彤的石榴、金灿灿的稻谷……哪一样不散发出丰收的气息?
对于春与秋,大多数人喜春悲秋,如“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哪一句不是对春的喜爱?而我欣赏“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豪迈,也很喜欢“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的感慨。
其实,春与秋应是相辅相成的。春种秋收,春华秋实。“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是秋对春许下的承诺;春花秋月遥相呼应,春兰秋菊各领风骚;春天青春洋溢,温情而动人;秋天坦荡而淳朴,厚重而感人。春有春的风采,秋有秋的韵味。
前不久,我偶遇多年未见的朋友,从每个人脸上刻着的岁月痕迹中,我深知曾经青春洋溢的我们,亦走到了人生之秋。
我想,人的一生也与这四季中的万物一样。我们曾是春天新发的芽,曾是夏天灿烂的花,现在正忽缓忽急地走向自己的秋天。一个个平凡的日子,组成了我们曾经度过的每一个春秋。
漫步在人生之秋,赏一片枫林,或敬一黛远水,或掬一口秋水,任时间轻流慢淌,那么这样的秋天便增添了几分诗意。
春去秋来,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顺其自然就好。接下来的日子,一手执一支素笔,碎言碎语咏春秋;另一只手持寻常烟火,平心静气度春秋。余生的每一刻,都是最好的时光,是秋天,亦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