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念故里
作者: 黎铭萱那些闹剧中的人,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故事呢?
—题记
一切的一切都始于那场盛会,丝竹歌舞沁着丝丝甜香,叫人心甘情愿堕入万丈情渊,天罗地网,哪管归途何方。
萧亲王府的寿宴美女如云,那时天下还未曾识扇庄少庄主迟含娇的芳名,只道那日美人一曲洛神扇舞惊艳墨城,“美人扇面压桃花,一舞倾城动王门”。衣袂翻飞、巧笑倩兮,目的实为王府中极少数人才知晓的一幅卷轴。
他是剑庄低调沉稳的二少爷,在这场盛会中嗅到杀机涌动,在她盗走卷轴那晚月下竹林一战,一瞬恍惚,自此情根深种。
扇庄夺得卷轴,地位一跃千丈,剑庄主动与扇庄亲近,所有人都在期待两位少庄主好事将近。他当时身为庶出二子,明明早已情难自拔,却仍反复骗自己是为了稳固地位而主动结识她。舞剑影成双,只是那样天真的笑靥,之后再也不曾在二人脸上见到了。
到后来徒生事变,裘关一役,扇庄被偷袭,元气大伤,与剑庄势同水火,她也从无忧无虑的少庄主变成如瘟神般的角色,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似受惊之鹿、丧家之犬。
当他正因小人算计而办理门派之务不力,被迫退居二线之时,偶然之下救出被围攻的她。她以自己为筹码赌他放不下。二人改名换姓,在屏山村庄过了两年的安稳日子。
大概是这辈子唯一的安稳日子。
“之后呢?”她噙着泪不愿想,笑着说真是记不清了。
大概是他一直与门派内的暗士互通有无的关系,竟在一日不辞而别。她苦等三月,最终等来的却是剑庄刚继位不久暴虐成性的庄主暴毙,二少爷正名嫡出身份继位,即将向扇庄最后固守的阵地集结的消息。
这二少爷实在是难得的凌厉手腕,明里暗里都过得了台面,嫡庶之别又有何难?不过是编一个故事而已。况且他沉着冷静,武功高强,除去尴尬身份,实为众望所归。
独余她对着镜子怔怔落泪,狠心折断了他亲手制作,婚礼那日为她戴上的红莲步摇。
两年里的安稳和缱绻是真的,大婚那日,他唇边的笑意看起来也是真心的。
他大约真是别无选择,可不代表她迟含娇就只能站在被选择的一方。
她心死赶回,一剑几乎令他丧了半身修为。他也毫不犹豫搭箭射伤她左肩。她扇剑结合的奇招无人见过,一路刺倒剑庄长老三人。江湖武林最讲强者为尊,剑庄见状只好带着自身人马狼狈收场。
没人知他们是怨侣,只道青梅竹马又如何,到底是抵不过那浮华虚名与族仇家恨;只有她知那剑是李熙章生母的悬冰剑,而那剑则是她活着离开的保障。
“又后来?”
她武功与日俱增,自创的七华扇独步天下。江湖中人瞧出其中的剑庄影子,带着三分薄凉似讽似叹,说她为了族人安康,平平折了清白名声。他城府日深,领着剑庄于谈笑和刀光间稳固九门之首的地位,却是枕边清静,遇人提媒,宁重礼送走也誓不结姻亲,名声高洁。后来,他又被奉为太师,举国名重。只是他身边多了重重华帘,剑眉间凝着威严庄相,再无人瞧见昔日温润的二少爷的一丝影子。
到底谁折了谁的清白名声?只是不知何时,屏山多了一座夫妻墓,两座小土丘安静地坐落在人去楼空的竹屋前,也不知是谁立的,总不见人祭拜。
“再后来?”
剑庄总领自作主张,暗地联合扇庄内应,掳走了扇庄主人那不知生父的两个孩子到剑庄做筹码。她悲怒交加,孤身潜入欲救子,被抓之时也只是不住冷笑,斥他心硬如铁,竟愿拿亲生骨肉要挟换扇庄残部,怪不得能步步高升,合该死后堕入无间地狱。
连他也震惊,他不是没想过会有子嗣留下,只是想起自己所作所为,她身体虚弱,又是一个那样刚烈的性子,怎么也不会舍命生下仇人的孩子。
他终归心软,一人送母子三人出城,次日却被发现在杂草丛中奄奄一息。没人知是仇家所为,倒是个个叹息她怎么狠心至此,联合情人谋杀子女亲父。
消息一出,江湖震动,无数版本传唱两个不世出天才的桃色故事,哪管当局者早已身心皆是伤痕累累。
哪里解释得了这么多?她看着扇庄前的冰湖出神,不能也不愿说,那本是趁乱找她母子三人寻仇的仇家,是他拼死救走孩子,又回来护她周全。
都过去了,裂隙补不回,唯余满溢的苦涩爱恋,挣不开,也逃不过。
“再之后?”
扇庄于世外桃源休养生息,剑庄年轻有为的庄主终因受伤加旧疾不治而亡,皇帝亲临恸哭,仪丧万邦。
江湖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布好了局,彼此制衡牵制,可保半世安稳。
山河暂无恙,却道斯人已逝,杜康惜凉。
那对怨侣的结局?无人知晓。
倒是那与江湖不通的屏山多了一家四口,女主人蒙面白衣胜雪,男主人也终日罩帽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曾有人偶然见得女人面纱被风吹起,明艳动人,刹那桃花芳菲尽失颜色。
许是讹传罢。
偶有说书人来到,说起扇剑二庄的往事,她为他制药,他替她挡剑,如亲眼所见一般绘声绘色。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啊。
几道白衣身影一晃而过。说书人见多识广,闻出一阵不寻常,惊叫道:“是、是七华竹香!此乃扇庄秘方,此地怎会有?怪哉,怪哉!”
听书的乡下人只当说书先生又开了玩笑,浑不以为意。
再看过去,哪有什么白衣,只留下叶片微颤,满地余晖。
“前尘往事大梦归,曲中人识曲中意。长相守以慰东风,何必独倚高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