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冬天

作者: 万蕊新

故乡的冬天来得早,刚入冬不久,有时一夜间,“千树万树梨花开”,不知何时起,整个村庄已变成漫天雪花飞舞的世界。半空中,一朵朵晶莹剔透的雪花,轻盈而柔软,旖旎在心扉深处,缥缈着一抹抹回不去的乡愁与记忆。

如今,在广东工作的我,回想起老家湖南的冬天,那段雪花飞扬的日子在我心里也变得格外珍贵。

故乡的冬天,美得令人心醉。入冬后,随着时光的推移,雪越下越密集。清晨推开窗户,眺远而望,山坡那头,昔日一片苍翠欲滴的山林,早已不见了踪影。老屋屋顶与树梢,还有一些说不出名的植物,都与冬姑娘达成了默契,裹上了一层层银色的洁白。一串串冰挂缀在树枝上,随风摇曳,碰撞在一块儿的声响,宛若天籁,悠扬在山峦的每个角落。冬天里,故乡的山峦,白得那么纯洁、那么恬淡,恰如那待嫁的新娘,圣洁无比。

无论冰花、冰霜,还是冰挂,故乡雪花飘然的模样,在岁月的流逝中温暖如昨,沿着村庄蜿蜒成一幅美轮美奂的雪景图。

冬天虽冷,却是我们这群山里娃最喜爱的季节。尤其是到了下雪天,一片洁白的雪地,成了孩子们的童话世界。

老家株洲的白石港村并不大,村口朝南一直走到尽头,一条小河静静地顺着村子流淌。入冬以后,河面常会结冰,一缕缕晨曦,透过河床,泛起薄雾,若隐若现,宛若层叠的绸缎卷起涟漪,起伏着山峦的弧线。

遇到下午放学早的日子,我常与同村的小伙伴们结伴一起去小河敲冰捉鱼,如镜的河面上,承载着我童年里欢快的时光。我们拿着铁锹、鱼饵、小塑料桶等装备,来到了河边。有些胆子小的孩子胆怯地站在岸边,不敢往前挪步,生怕踩破河面,破了个大窟窿掉了下去。我则像个假小子,总爱拿着铁锹与男孩子们一起,在冰面左敲右击,找到一个合适立脚点后,便开始敲冰洞。即使是冬天,个个累得满头大汗,也舍不得停下,直到打出个洞来为止。

打好冰洞后,事情才算完成了一半,捉鱼才是考验功夫的时候。大冷天的,鱼儿活动得也少,老半天藏在水底不肯露面。我们只好拿出鱼饵作为“法宝”,来吸引鱼的注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终于等来愿意主动上钩的鱼儿,小心翼翼地用小纱网将鱼装进了桶内。虽然天寒地冻,但我们心中却雀跃无比。

尽管是冬天,我们却总能想着法子找块地方生起火,一起吃着小烤鱼,虽没放啥香料,想到是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利品”,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冬日里,红彤彤的火焰,映衬着一张张稚朴而欢乐的笑脸……

冬日里,乡下天亮得晚,一盏盏泛黄的灯光,早早地映衬在雪地上,一汪银白的光辉亦被点亮,宛若数颗珍珠洒落在土地上,暮色中交织着一道道闪烁的光芒。

一遇到下大雪的日子,山路上的积雪堆砌起来,差不多有一尺来厚。路况十分恶劣,一不留神儿,就得摔个踉跄,人们走起路来得格外小心。

天还蒙蒙亮,出工早的山里人,早早就出门赶集了。腊月里,乡亲们常常挑上自家长势喜人的青菜、提前熏制好的腊制品往集市赶。凛冽的寒风,似乎能把人吹倒。母亲瘦小的身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走得很是吃力,却依然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倔强地往前迈着步。雪地上,一行行坚定而踏实的脚印,一条条蜿蜒又崎岖的山路,承载着乡村的期盼与希冀。

故乡的冬天,与父亲一起画画的情景,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忆犹新。小时候,父亲周末得空时,总会叫醒爱睡懒觉的我。我揉着惺忪的双眼,一看窗外正下着大雪,便继续蜷在暖烘烘的被窝儿里,露出个脑袋。我总想找个理由偷个懒,却深知自己拗不过父亲的犟脾气,我知道,这些法子在父亲面前是行不通的。

吃过早餐,我与父亲一起走了出去。走在路上,父亲总会让我将手放在他的口袋里暖和,生怕冷着我。父亲虽严厉,但照顾我起来,却格外心细。我们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父亲架起画板画了起来。他的右手曾做过手术,因旧伤的缘故,一直受不了力,完全凭左手去握住笔,把控画笔的方向。父亲时不时蹙紧了眉头,看得出来,即使一个简单的握笔动作,对他来说,都要比别人费劲许多。父亲画得格外专注,只见他细致地画着每根线条,顺着纸的边缘勾勒出山峰轮廓,并以明暗相间的细线凸显出山岭,立体的质感与起伏的山脉。错落有致的间隔,宛如木工打过墨线,父亲仅用左手就将整个画面把控得游刃有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抬头一望,树梢上的冰花,在阳光下闪烁的光耀,像极了父亲好强的个性。

若不是亲眼所见,眼前栩栩如生的雪景图,绝不敢相信父亲是单靠左手来完成的作品。一想到自己由于怕冷,而想偷懒的事情,那一瞬间,我的脸羞得通红,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见状,赶忙转移着话题,试图说服我也与他一起画。我头摇得像拨浪鼓,担心自己画得不好惹他生气。父亲说,不打紧,用心去画就好。他布满老茧的手握着我的小手,教我勾画着雪花的形状。我虽画得单调,但经父亲一填充阴影效果,整个画面顿时有了生气,从画面中都能感受到那飘絮的雪花,半空飞舞的精彩。

画笔下,原来生命的精灵在雪花里变幻得如此美丽。我顿时来了兴致,越画越起劲儿,虽不及父亲画得那般好,但也画得格外认真。

故乡的冬日,亦绵延着说不完的父爱。是的,只要有父母相伴,儿女的心中,冬天永远没有寒冷,故乡的冬天温暖如春。

回想起父亲的话语,我觉得颇有道理,也终于明白了父亲在大冬天带着我出去画画的缘由。只觉得父亲的心底,定有着一座高大的雪山,而这座雪山,足以影响女儿的一生。

多年后,参加工作后的我,有时遇到专业上的“硬骨头”,再难,我也会坚持“啃”下去。有时,我独自在“练功场”,一练就练到了天亮,对着实物查找电路,对电路原理做到“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人生旅途遇到坎坷时,我总会想起故乡的冬天,父亲的画册,还有那朵绽放着女儿人生中最坚韧的雪绒花。

故乡很小,父亲的画册装满了老家冬天的故事;故乡很大,只要心头装着故乡,走遍天涯海角,都能找到故乡的影子。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冬来了,我心想着,故乡的雪依然在下,时光一去不复返,故乡的模样,已深深地印在记忆里,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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