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古会

作者: 野山

村里要唱戏的消息不胫而走,孩子们别提多高兴了,而且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传来,公社和大队请来了河南洛阳很有名气的大马戏团。

公社书记家住在我家院子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母亲和我们说:“你们是不是也得请解爷解婆也来看戏呢?”这话看似是说给我们听的,实质上是给我父亲听的。想到能见到解爷解婆,我们自然也是喜不自禁。

解爷解婆,在吕梁话是外公外婆的意思,外地人是听不懂的。

临到唱戏的前两天,解爷解婆果真来了。我父亲专门赶着红马把两个外婆都一次性请来,还有解爷。解爷自家有马,他会骑。

学校放了假,孩子们像突然得到释放的鸟儿一般,撒了欢儿地在村里跑。戏团是本县的晋剧团,剧团里的几位女角住在我家中窑。那时,我正在跟我奶奶一起睡觉,两个女角在后窑搭了个床铺,还撑了个蚊帐,我是第一次看到蚊帐。

大外婆是母亲的生母,眼睛细小明亮,小脚。六外婆是母亲的养母,是从大外公大外婆那里过继给六外公六外婆的。

我家的亲戚多,一遇唱戏什么的,七姑八姨也会和她们的丈夫、孩子一起过来,整个院子都被搅得很热闹。那时的我,能跑能跳,喜欢恶作剧,只是嘴比较笨。

自留地里,我和母亲掰下了不少玉茭子(玉米),有黄的,有白的。白的一般来说要当白面使用,黄的供我们吃鲜玉茭。那时的玉茭子特别香,如今那种香玉茭根本找不到了。

戏要开场时,一只羊从我家的窑背上摔了下来。眼见它不能活了,家里人就把它杀了,煮成一锅带着骨头的肉汤。对我们几个孩子来说,看戏和看马戏并没有啃羊骨头重要,我们啃啊啃,一直啃到家里人不让吃为止。

戏快开场了,是农历七月二十这一天。戏场在当村的老爷庙院里。那是比较大的庙,有正殿,上面有楼,供有地位的人看戏。两面的板楼在一般情况下供女人们看戏,在过去的年代里,男女有别,是不可以混在一起看戏的。

对面是戏台,戏台不大,影响了演员的动作,因此带有武打动作的戏是不能演的。平常我们经常上戏台玩儿,上面有写着“出将入相”的字幅,有画着戏剧人物的壁画,还有戏子们画的头像以及他们写的一些诗文,但诗文的内容我记不得了。

院子东南还有一排窑洞,俗称枕头窑。那时整个戏院比较完好,到了1981年被二队的队长给拆了,人们骂得很厉害。

在会期间,还有不少卖东西的摊贩,有卖西瓜、甜瓜、玉黄果、转子红果、水果糖的,有卖烧饼、油糕、蒸馍的,有卖镰刀、斧头的,还有交易牲畜的,就是没有卖酒的,因为那会儿不时兴喝酒。

那时的看戏人可真不少,有很大一部分人是戏迷,像《算粮》《打金枝》《交印》《空城计》《走山》等戏文,戏迷们都能背下来。

在河边的一块特大的草坪上,河南洛阳的马戏团正在上演木板和竹竿搭成的一个高大的架子,架子上有能容人站的木板,还有许多彩旗插在上面,很是好看。

看客人山人海,布幔围成的圈时不时被挤开,公社和大队不得不让民兵维持秩序。民兵们虽拿着枪,却并不是用来打人的,只是象征性地震慑一下。那时坏人很少,远没有现在多。此点并不夸张。

表演马戏时,一个穿着一身火红衣服的女人骑在马背上飞奔,只见她时而立在马背上飞驰如电,时而飞奔上马飒沓如星,时而侧着身子悬空飞奔。

除了马戏外,还有单人车表演,空中飞人,高空探花,应有尽有。

马戏场捉住一个小偷,年龄不大,大约二十岁的样子,紫铜色脸,干而瘦。据说是偷了一包香烟,被公社书记揪着耳朵游了一圈又一圈。人们在喊打,喊打也是象征性的,也是威慑一下罢了。后来,公社书记让他写了检讨书,然后给放了。现在回想起来,正值青春的小伙子不好好劳动,何必要去偷东西呢!

晚上,马戏团不能再演,没有回去的人都跑到戏院里看戏,那时没有电灯,用的是汽灯。在没有电灯的年代里,汽灯也雪亮,没有扩音设备,唱起来全场人也都能听到。那时的演员嗓子好,还卖力,如今离开助音设备反而什么都弄不成了。

小孩子爱看打戏,可戏台小得让人失望。即便如此,戏迷们还是全神贯注。也有人到戏场瞎胡混,尤其是晚上,人群有了骚动,男人和女人因为男女之间的事争风吃醋,乱作一团。很快有人出手制止,骚动也很快被平息。

戏快唱完了,亲戚们开始回家去,母亲送了一个又一个,一家又一家,临走时有说不完的话,姐妹、姑姑、姨姨都要说“明年不要忘了再来”,或者是“下回我们村唱戏了可是一定要来,来时把孩子们都带上”。

说不完的话,送了一程又一程。

大外婆、六外婆和六外公在我家住了几天以后也要回去。他们有他们的家务事,还有孙子要照料。临走时,母亲免不了要哭,外婆们也会哭。外公不爱哭,但眼睛红红的。

戏唱完了,做买卖的、剧团、马戏团都走了,一个村子变得空荡荡的。接下来是村里人在继续议论哪个戏子唱得好,开始一成不变地评头论足。

村里会唱戏的也会唱几声,念几句道白,不过村里的剧团是业余的,各种表演都无法和正式的剧团相比,只能兴叹一番。

年轻后生有的跟上剧团当起了“追星族”,小孩子们则是开始制作唱戏的器具,比如木头做的长矛、大砍刀,还有黑色、红色的麻胡须,花里胡哨的。几个人开始模仿戏里的角色,有当武生的,有当青衣的,还有当花旦和小旦的。

这就是我们村的村戏,也是唯一一次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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