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爷与歌

作者: 李靖

锁爷与歌0

锁爷不是开锁匠,而是因他在家族中为“开”字辈,他娘便取名“开锁”,又因他在村中的辈分极高,人们便直呼“锁爷”。

锁爷去了一趟崞县城,无意间学会一首歌,便整日里哼哼那几句“呼儿嘿哟,呼儿嘿哟”的旋律,唱到某些节点总会卡壳,可他搪塞着一句带过,人们猜测他压根儿就不会,或许只会一点儿。

“锁爷,您唱得比城里人好听啊!”有人调侃道。

锁爷的脸灿烂成一朵花,他说:“有时间你们也去瞧瞧呗,城里的马路宽,楼房高,女人也好看着呢!”

“锁爷就是锁爷,这见过世面的人连腔调都比别人高了三分。”

他一个人歌唱,唱给自己,唱给天空、大地、小鸟,还有花草尖上的蝴蝶和蜜蜂……对了,还有那种长着大肚子的绿蚂蚱,这是天生的歌唱家,它们也会跟着锁爷唱起来,先是独唱,接着是二重唱,后来便是一群虫儿的大合唱:“呼儿嘿哟,呼儿嘿哟……”“唧唧,啾啾……”

有人隔着一条河沟,远远喊着:“锁爷,您这出过山见过世面的人,城里还有什么稀罕的?”

他不予理睬,知道他们还有后话要说,果然后话就来了:“听说三个日本人都斗不过一个崞县人,是真的吗?”

“听说崞县的城楼高又高,再高也高不过玉茭秆子,是不是真的?”

他便卖了个关子:“稀奇什么?你自个儿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话罢,便心犯嘀咕,“这怎么又扯上崞县了,以前一直说的是忻县啊,瞧瞧人们这张嘴啊……”

村里的人开始活跃起来,“呼儿嘿呦”还未唱衰,又有一些歌曲在人群中悄然流行开了,那些去过山外的人是传播者,人们图一个乐呵,街头巷尾充斥着一些新鲜的元素。

村里没有像样的街道,所谓的街道就是连接每家每户的那一条条路。路很陡,倘若有不熟悉地形的外乡人来,总叫人摔几跟头,跌几个马趴,然后会听他骂骂咧咧:“这是一个什么鬼地方啊!”

窑畔上的二奶奶瘪着一张嘴说:“住惯的坡不嫌陡,走惯的路也顺畅。”

锁爷刚好路过:“二奶奶啊,这您老就不懂了吧,什么时候领您老也到城里见一下世面!”

二奶奶断定这是一句玩笑话,她撇了撇那张漏风的嘴,便也不再说什么。

村里的孩子总会缠着锁爷,只见他乐乐呵呵的,嘴里又叼着一支烟卷,从嘴缝里迸出一些话:“娃娃们莫急,下次进城一定带你们去啊!”

孩子们心心念念等着那个所谓的下一次。田里的禾苗发芽了,露头了,又开锄了,锁爷照例忙碌在田间地头,偶尔心情大好,便放下锄头,依然会哼哼那几句“呼儿嘿哟,呼儿嘿哟……”那些活跃在这片田野上的虫鸟,也开始伴着初夏时的节拍,先是独唱,接着二重唱,最后是大合唱……

这是属于锁爷和大地的赞歌。

转眼间又到了五黄六月,绿油油的庄稼苗儿嗖嗖地拔节长高,人们撂下了锄头,迎来一小段农闲时节。

锁爷瞒着二奶奶和孩子们自个儿又进了一趟城。城里的大街小巷正唱着《小芳》,锁爷很是受用,他索性买了一盒磁带回村,村里便又是另一番动静,连屋檐下那个绿色喇叭也开始循环这一首歌曲。

“晓得不?这就叫流行歌曲哟!”锁爷对路过的人说。

“嗯,流行,流行得很嘛!”路过的那个人敷衍着。

锁爷很是纳闷儿,以往村里人听到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会扶着自己下巴奉承一些他爱听的话。

地里的豌豆苗儿开始拉藤挂蔓结了豆荚,莜麦苗儿也开始抽穗了。锁爷独自行走在田野之上,他想听听来自天空和大地的声音。可他看到了另一番景象,起先沉默不语,然后焦灼不安,内心惶惶。他看见地里的庄稼缺少了往日的生机,同时他看到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蝗虫由远而近……

“蝗虫来了,蝗虫来了……”

山谷里荡起一声声尖锐的回响,那个声音充满惶恐,由近及远,最后戛然而止……

锁爷因惊恐而失足掉进一条深沟里,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架回村里,只见他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可嘴里依然念念有词:“蝗灾来了,人们要遭罪受苦了!”

锁爷最终走了,家人把他安葬在后梁的靠山之地,与远处的山梁遥遥相望。

那年,地里歉收,村里再也听不到锁爷的歌声。

有人说,在锁爷安葬的地方,如果闭上眼睛聆听,耳畔的嘈杂就会远去,拂面的长风会从无边旷野中吹来一个悠长的声音:“呼儿嘿哟,呼儿嘿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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