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家乡
作者: 林热军在老家塘坤,我有一间祖传的砖瓦房,母亲又向四叔买了一间,这样我们两兄弟一人一间。但我们都没有留在塘坤,我住在四岔,弟弟住在杜桥。塘坤的田不多,平均每人三分,所以塘坤人除了读书、捕鱼,就是到外地当兵、做生意、打工。
那两间房,一直借给伯母住着。不久前,伯母对我说,房子有点儿漏了,要修。我想,修得花钱,我们又不可能回去住,这钱花得值不值?为了念想,占那么多地方,是否妥当?是否拆了,把宅基地退回给村里?
权弟建房子,我们把一间宅基地换给他,说是换,但我们从来没有跟他要过他的地,等于是送给他了。反正我们兄弟间感情好,送了也无妨。
四叔说,可以把我儿子的户口迁回塘坤,可以分田、分地、分钱。我不想迁,我觉得既然已走出村庄,就不应该回村与村民争利。在家乡,除了旧房子,还有些亲人、熟人,还可去走动走动。
我与弟弟每年都去看大姑、姑丈。大姑说:“这么多侄子侄女,数你们哥俩儿最好。”我说:“我爸去世时,留下我们寡母幼子,面对两亩田,我们是多么绝望。姑丈一来,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力量和无尽的希望。这种恩情,我们永世不能忘。”伯母说:“你家哥俩儿好,一个能文,一个能武,文武双全。”伯母并不认字,不知为何能说出这么漂亮的话。我听到心里很开心。
小姨婆虽还在,但已认不得人了。大年初一下午,四个表姑约我到养老院去看小姨婆。小姨婆已九十三岁了,看到我们后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小表妹用相机为我们拍了好多照片,小姨婆已虚弱到无法走动。大表姑流着眼泪说,她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平辈的堂弟、表弟们,走动得更少了,留在此村的也少了。其实,现在我回村,村里的好多人都不认得我是谁,每次都要解释半天。
家乡还留有我的痛。父亲的意外去世,留给我十年伤痛。我结婚生子后,才慢慢走出来。雨盛表叔英年早逝,我流着泪为他写下八千字的《雨盛表叔》。我们虽是叔侄,但情同兄弟,志同道合。我们的叔侄之情,如同韩愈的叔侄之情。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我能从中读出他痛彻心扉的感觉。
我想,后面能留存的,只有桃江、三眼桥、老爷殿。我是认塘坤是家乡的,但儿子就不认塘坤是家乡,他认四岔是家乡,他认临海是家乡,那里有他曾住过十年的房子,在那里,他度过了初中、高中的生活。那房子卖了,他很伤心。那里的李记麦虾,他到临海必去吃吃,一解他的乡愁。
三门县的下山村,是祖父的家乡。据说,太公在时,村里一半的山、地、田都是我们家的。伯父带我们去看时,就像儿子看塘坤时的感觉,完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地、陌生的景。祖宅就剩下一片荒芜的宅基地,还有一口水井。伯父说,村里曾希望我们迁一户人家回去,可没有人想回去。
前些年,祖祠泗淋林氏宗祠邀请我们去修谱。我在旧谱中找不到太公的名字,近谱中有太公的名字,但向上无法追溯。旧谱里,一世祖是商朝的比干,二世祖是林坚,一代一代,似乎清清楚楚。但我的祖上,则是一团迷雾。
我为儿子在椒江区买了房子,为的是他的后代在市区就学、生活方便些。他的后代,可能又认椒江为家乡了吧?
人如浮萍到处漂,到哪儿落地生根,哪儿就是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