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答“男性女权主义者”的几个问题

近期有个热门的网络综艺，在我看来，此节目无论是其戏剧结构还是价值内核，都有很多问题。节目想要刻画全职爸爸的艰辛和伟大，可在情节上根本无法达成这种效果。内容上所选择的育儿情节全是平常的事情（如喂奶、拍奶嗝），为了制造笑点，又故意将其中一个爸爸塑造成经验不足的形象，所以出现了夸张到不现实的情节。比如：爸爸拍奶嗝不对导致孩子脸色发紫，而爸爸觉得这是正常的，发现孩子拉屎后爸爸只会茫然无措地问“怎么办”。这些情节给人的感觉不是爸爸经验不足，而是他弱智。故事设定上还存在很多不符合现实的缺陷：开头爸爸在教孩子叫“爸爸”，孩子叫了“妈妈”“奶奶”“四舅姥爷”，有这样表达能力的孩子应该是1岁左右了。虽然3个主创人员都说自己带孩子有经验，但从这些情节中可以明显看出，他们对育儿的参与严重不足。爸爸们只是一味沉浸在自我感动之中，呈现出的逻辑就是“男人本来就不该带孩子，我们随便做一下就是伟大的”。

近两年，文艺圈不断在反思对女性的忽视，作品要增加女性视角，要关注“30+”的女性，但现实生态依然令人失望。这大概也体现了一些令人悲哀的现实：很多问题我们以为自己非常关注，但实际上只是口号喊得响亮，并没有对现实做认真的了解和思考;我们只是自我感动，很容易被煽情手段裹挟。

男性困惑之一：我在歌颂女性之美，为什么却被女性骂？

2015年作家周国平发了一条微博：“……女人只有一个野心，骨子里总把爱和生儿育女视为人生最重大的事情。一个女人，只要她遵循自己的天性，那么，不论她在痴情地恋爱、愉快地操持家务还是在全神贯注地哺育婴儿，都无往而不美。”作家认为这是在赞扬女性美，而其在短时间内收获的5000条评论中，大多数则是女性网友的反驳。作者很快删除了这条微博，但他并没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而是以为遭遇了网络水军的攻击。

2016年，某珠宝品牌的广告中讲述了一个女性为了丈夫和孩子牺牲事业、奉献十余年后，丈夫为表示对妻子的感谢购买了该品牌钻戒，妻子感激涕零。结果这一广告遭到诸多批评，被认为是“直男癌”视角。

2018年，电视剧《娘道》开播，网友认为该剧三观不正。制片人郭靖宇则认为该剧主题是赞美母性的力量，对网友的低评分表示不解，他也认为网友是被竞争对手组织的网络“黑子”们裹挟。

这类事件层出不穷，而且也不仅仅是男性困惑，有不少女性也遭遇过类似的境况。其中的原因很简单：这些言论所赞美的“女性之美”，往往是传统价值观强加给女性的，是有利于维系传统父权体系和男性利益的，是对于女性的道德绑架、情感绑架和剥削，是对女性独立人格的剥夺和无视。

男性和女性的确存在很多的生理差异，因而有很多论调将一些性格差异也归结为生理差异，其实很多特质无关男女。之前主流观点认为，母亲和父亲对待孩子的表现不同，是基于不同的生理基础。但《纽约时报》2021年11月的文章《育儿对父亲大脑的影响》中指出，来自不同国家的多项研究均表明，父亲参与育儿的程度会自然反馈到身体之上，对激素、神经、行为习惯产生影响。也就是说，并不是生理影响行为表现，而是行为表现影响生理状态。更进一步说，我们过去理解的种种“母性”特质， 也可以在父亲身上塑造出来。

正如波伏娃所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社会期望女性服从，去拥有温顺、柔弱、持家的特质，因此，就从社会化的各个方面——如法律、教育、文化、艺术等——去影响女性，让她们将这些规则内化。”

如今，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反思这种内化和影响。当有人用“为母则刚”夸赞一位母亲的坚强时，女性会思考“女子本弱”是真的吗;当有人称赞女性“贤妻良母”时，她头脑中会响起警报：这是不是要求她为家庭牺牲自我;当有人称赞女性“温柔可爱”时，她会质疑：为什么这个词只被用来称赞女性？

这种思考并不局限于接受到的赞美，还包括批评。如：被人指责性格过于强硬时，女性会思考这个标准的强硬在男性身上会得到什么评价;被劝说晚上不要出门时，她们会质疑为什么男性晚上可以出门;被问及如何平衡工作和家庭时，她们会奇怪为什么男性不会被问及这个问题。由于这种内化的性别模式和性别偏见是长久的社会传统，有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所在，因此，尽管自己认为是不含恶意的，甚至是赞美的，但这实际上是在贬低和限制女性。正视性别模式和刻板印象的存在，是通向性别平等的第一步，在这些问题上，大家都需要表现得更敏感一些。

男性困惑之二：为什么女性总说自己被歧视？

很多男性并不觉得自己享受到了性别红利，认为自己只是平常地学习、就业、生活，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甚至有很多社会观念——男性应该承担约会费用，结婚时应该由男性购房，男性要承担养家的责任，很多危险的职业只有男性去从事，等等——绑架了他们的行为，而女性从中占了便宜。

这种看法的成因也是十分简单的：拥有特权的人，并不会意识到特权的存在，没有特权的人眼中的特权，在拥有特权的人眼中都是平常的现实。正如在“何不食肉糜”的发问者眼中，肉糜是平常可以吃的食物呀。得到工作机会的人会倾向于认为自己依靠的是个人实力，并不会看到很多女性仅仅因为性别而丧失了工作机会和升迁机会。而这种社会结构性的特权又往往被包裹成其他形式。

根据智联招聘发布的《2021中国女性职场现状调查》，女性职场人本科以上学历的占比已经达到55.9%，男性职场人本科以上占比仅46.7%。然而，男性职场人中有46.9%处于普通员工层次，而53.9%的女性职场人都处于基础岗位，学历分布与岗位分布基本上是成反比的。而根据猎聘发布的《2021中国职场女性洞察报告》，2021年上半年，女性中高端人才平均年薪为16.62万元，男性中高端人才平均年薪则为20.98万元，两者相差4.36万元。

智联的调查还显示，77.7%的女性受访者认为女性能够胜任公司高层，相比之下男性仅有53.1%给予肯定答案，近半数男性对女性领导能力存有歧视。遭遇事业瓶颈的女性中有11.4%的人认为这是因为自己处于婚育阶段，而遭遇事业瓶颈的男性中仅有2%的人是这样认为的。

很多女性在面试时都会被问及婚育计划，而男性基本不会遭遇这个问题。有家庭的女性被认为会分心照顾家庭而遭到歧视，而有家庭的男性则会被认为更有责任感、更可能长期供职。入职一个单位后立即怀孕的女性往往会遭到猜疑，被认为是有心计、占便宜。女性在休过数月的产假后回归职场，发现职位已经被人顶替，自己缺失了数月的信息一时难以适应，因为处于哺乳期少上一小时班而必须照样做完满额的工作，可能会遭到单位转弯抹角地排挤或暗示而主动辞职，男性根本不会遭遇这种情形。这本身就是一种特权，即性别红利。

至于“逆向歧视”，往往认为在结婚时男性应该买房、男性要承担养家的责任，这是因为女性长久以来被置于经济上的弱势地位，女性为了承担主要的育儿责任和家务责任而遭到了职场歧视，无法获得和男性同等收入的工作。

为什么很多危险的职业只有男性去从事？这是因为长久以来社会要塑造女性柔弱的特质，使其在家庭中顺从，并不主张培养女性发展体力或智力，直接剥夺了女性进入这些职业的权利。另一方面，很多职业在招聘时预设了倾向于招聘某种性别的人员，或社会认知存在偏狭，只鼓励男女在各自的性别模式中发展，如：人们普遍认为做厨师需要臂力大，女性并不合适;做护士需要耐心，男性并不合适。男女之间的确存在生理差异，但个体差异往往大于性别差异，强壮的女性与强壮的男性之间的差距远远小于男性之间的差距。

男性困惑之三：我比女权主义者更客观，但为何女性总是骂我？

这个论调本身就充满了性别歧视，认为女权主义者必然会受到性别因素的影响，不能客观公正地看待问题，这从根本上否认了女性能做出客观公正判断的能力。所以，坚持这个论调的人说出的种种观点，自然不可能是客观的。

女性媒体人李思磐说：“很多讨论女权的男性，他们是女权的局外人——信息二手，观察隔雾看花，议论隔靴搔痒。” 现实中的确如此。我们经常见到很多“男性女权主义者”——也包括普通男性——认为自己比女性更懂女性议题，动辄围绕月经、怀孕、生产、流产、女性病痛等问题侃侃而谈，无视自己得到的性别红利，不去了解女性遭遇的现实困境。在面对很多激进的女权主义论调时，不去分析其深层原因，只是批评谴责，以凸显自己的理性客观。男性在讨论女性问题时，本应该抱着谦虚的态度，更慎重地去了解自己无法亲身经历的事，而不是傲慢地标榜自己的客观。

给男性一点建议

首先，对他人做出评判分析时，尽量抛弃“她是个女的/他是个男的，所以她/他……”这种思维方式，尽量多地反思自己的结论有没有因为“她是个女的/他是个男的”而有偏向。总之，把人首先当作“人”。

其次，正视性别歧视。明白男性因为结构性的性别偏见而享有与生俱来的优势，了解女性因此处于某种劣势。不要觉得这种劣势是女性自身原因造成的，也不要认为克服这种劣势仅仅是女性的责任。

再次，与配偶分担家务和养育子女责任，将其看成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将自己的责任视作“帮忙”。

最后，不用陈旧的性别模式去区别对待儿子和女儿，让下一代人成长在更加自由的性别环境中。

（责编：常凯）